雖然萬曆在正月初二知道馮保竟擁有這麼多財產,深感被欺騙之下就下達了將其貶往鳳陽守陵的旨意,但因為那時尚在年節之中,所以直到半個月後,待過了元宵,這節總算是過完之後,朝廷才正式將他發往鳳陽。
成行之日,身為當初在朝堂之上僅次於首輔張居正的存在,作為北京城裏有名的宦官,馮保自然吸引了無數百姓與官員的矚目,大家都早早地出現在了他離城的必經之路上,都想一睹這位權監最後的下場。
馮保是被人裝在一輛囚車裏帶上路的。此刻的他神色灰白,原本俊美的臉龐早已看着蒼老了幾十歲,當看到周圍那些或漠然或興奮的人群時,他的神色也依然是冷冰冰的,就好像這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一般。
其實早在被皇帝奪去一切職務,知道自己再沒有可能翻身時開始,馮保就已呈現出了這種丟了魂似的狀態。顯然,隨着知道自己政治生命的結束,馮保真正的生命也已終結,留下的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
不過尋常百姓可不會去在意這些,當看到這位高高在上,高不可攀,以往連面都見不到的當朝權宦落得這麼個下場,大家都很是興奮,有高聲叫罵的,也有高聲叫好的,甚至還有將手中的爛菜幫、臭雞蛋等物砸過去,痛罵這個貪得無厭的死太監不得好死。
當然這其中也有確實受過馮家欺凌的苦主,這時看到自家的仇人,那個原來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報仇的權奸落得如此下場,這些人便當眾放聲大哭,並把自家的悲慘遭遇述給周圍的百姓聽。而當聽到這些叫人氣憤的事情後,百姓們怒罵怒砸馮保的情緒就更高了,就連石塊磚頭等物也時不時地拋擲過去,直砸得囚車周圍的官兵也連連躲避,同時不斷呵斥百姓不得繼續如此放肆……
在這一片混亂中,一些官員卻是神色複雜地看着馮保的悲慘境遇,心中卻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雖然在馮保被皇帝迅速奪職之後,許多官員都上疏上表彈劾了馮保,但那不過是作為朝廷命官的本能反應而已,倒不是他們的內心真對馮保有什麼成見。相反的,他們對這位馮公公卻還是頗有些好感。
與他之前的諸多權奸相比,馮保在對待尋常官員上可要好了許多,更多是以同僚的身份與他們相處,從沒有如劉瑾、王振等前輩們那樣大肆迫害朝臣,做出諸多危及朝廷安定的勾當。相反,他不但自身學識不錯,而且還與張居正這個首輔合作無間,讓朝廷政局相對穩定,這功勞自是不。
所以當看到這麼一個其實是對朝廷有功的太監也落得如此下場時,官員們心裏也是五味陳雜,不知該如何表述才好。只能一句,無論本心如何,奴才就是奴才,若妄想以太監宦官的身份來攙和朝政大事,下場必然會極其悽慘。
也正因為大家對馮保的觀感並不太壞,對於他這顯然要比劉瑾等前輩,以及魏忠賢等後人的下場要好上不少——至少只是家破人卻沒死——的最終結果也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有官員還在暗地裏跟那些押送他前往鳳陽的官差們打好了招呼,讓他們一路之上莫要為難馮保。
在這許多或是來看熱鬧,或是來送馮保最後一程的人中,楊震和楊晨兄弟卻是最特殊的兩個。他們混雜在人群中,看着馮保狼狽而去的囚車,也不禁一聲嘆息。
「二郎,想不到你當初所言還真就成了現實。你果然將他這個張居正最得力的盟友給趕出了京城。」楊晨直到這個時候依然有些難以相信這一切竟成了真。
楊震的心情也不是太過平靜,哪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他依然有所起伏:「實在的,即便是我自己,到現在也有些恍惚,覺着此事太過簡單。但仔細想來,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哦?此話怎講?實在的,你一個錦衣衛鎮撫能夠把權勢遠大於你的馮保鬥倒,一定會在短時間裏成為官場和民間的談資,只怕你楊二郎的大名要被天下人所知了。」
「大哥,你真覺着是我憑着本事把他鬥倒的嗎?又或者,你覺着我就是這次事情里的最大獲利者了?」楊震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家兄長。
楊晨先是一呆,旋即就想到了什麼,眼神里也透出了異樣的神采來。
楊震看到兄長的神色,就知道他也想到了什麼,便笑了一下道:「雖然這一切都是我在推動,但若沒有皇帝的首肯,我怎麼都不可能斗得過手拿東廠和司禮監的馮公公。其實白了,是馮保他自己做錯了事,惹來了皇上的怨懟,想把這個礙眼的傢伙從身邊趕出去,才會如我所願的。甚至可以這麼,是馮保他自己咎由自取,再加上皇帝的聖意,才導致了這最終的結果。至於我,不過是起個推動作用罷了。只要馮保他依然在這個位置上,只要他對天子的態度沒有根本性的轉變,他的敗亡只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楊晨聞言先是怔怔地看了兄弟半晌,最終頭道:「想不到二郎你居然還有如此眼光,看事情比我這個深知歷史走向之人都要透徹多了。對了,你你不是最大的獲利者,那最大的獲利者會是誰?」
「當然是當今陛下萬曆帝了。」楊震目光裏帶着些複雜的情緒:「這次他一舉把馮保從宮裏清除,身邊就再沒有了礙手礙腳之人,做事便能從容許多。而且經此一事,朝臣對他這個天子的態度也必然會有所改變。尤其是在失去了一個得力盟友後,張居正的勢力必然會被削弱。而那些想要與他一爭短長的官員自然會想到藉助皇權與其明爭暗鬥,這對陛下鞏固自己的權勢有着不的幫助。
「還有就是宮裏的那些宦官了。以前因為有馮保的存在,他們做什麼都得心翼翼,也不敢太過巴結皇上。但現在,情況卻不同了,他們的出頭之人也已近在眼前。雖然這未必是什麼好事,但很顯然,隨着皇權的增加,他們的地位也會得到相應的提升。
「至於我,除了一虛名之外,也就只是得到陛下的一些看重和讚賞了。至於現實意義上的好處,卻是微乎其微。所以甚至可以,在這事上,我算是獲利最的人了。當然,若是從長遠來看,我獲得的好處不定是最大的。至少隨着馮保的離開,張居正的力量已得到了極大的削弱,我便有了與他一戰的可能!」到最後,楊震臉上的笑容盡消,只剩下令人心寒的凌冽殺意。
楊震列舉了不少在馮保倒台後的獲利者,但明顯遺漏了其中一個人物。
當時間來到二月初,馮保的囚車已出了北方地界時,在一處略顯破舊的驛館之中,幾名批着斗篷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在用銀子餵飽那些個看守後,其中一名身形瘦削,臉色有些發白的無須男子就出現在了馮保的眼前。
當看到這人突然出現時,一路行來都如行屍走肉般的馮公公的目光突然就閃爍了一下。
「雙林公,別來無恙乎?」來人仔細端詳了馮保半晌後,又滿是感嘆地嘖嘖嘆息了一陣:「想不到一別數年,你我再見時竟會是這麼個局面。本來,我還在想着怎麼重新回到宮裏,怎麼繼續和你斗,怎麼把你鬥倒,把你斗死,把你欠我的一切都拿回來呢……」這幾句話時,他的目光力已滿是怨毒之意。
「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雙林公居然也有今日,而且這下場可比我當初要慘得多了。聽你的家人男的都被充軍邊關,女的則全被發進了教坊司中,嘖嘖,真是想去看看他們現在的處境哪。實在的,幸好你我都是宦官,並無妻女,否則這滋味兒怕是更不好受了吧?」
面對着對方的冷嘲熱諷,馮保卻依然木然地坐在那兒,連眼珠子都沒有錯動一下,就好像他完全已沒有了知覺一般。
那人隨後又滔滔不絕地跟馮保了許多自己曾經的想法,可卻沒有得到半反饋,這讓他最後終於失去了話的興趣:「看來你這次確實受到了不的打擊,很不服氣輸給那麼的錦衣衛鎮撫吧?不過你是不可能再有翻身機會了,就讓我這個老朋友來幫你報仇吧。對了,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訴你了,陛下在把你發往鳳陽後,已下旨將我重新調回京城了,調回到他身邊了。所以你就在鳳陽等着看吧,看我是怎麼做的!」在拋下這番話,以及一陣得意洋洋的大笑之後,那人終於心滿意足地甩手離開。
直到他離開後半晌,馮保的目光才微微地閃動了一下,然後他的嘴唇一動,用微弱到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張鯨你別得意,我相信用不了太久,你就會和我一個下場了……不,你的下場只會比我更慘!」
(本卷終)
趕在016最後一天,本卷的最後一章也出來了——不准今天晚上還有一更的,我不聽——這麼巧合的事情,還真不是路人刻意安排的,新的一年,將以全新的故事展開本書新的征程,所以希望各位書友能多多捧場,票票什麼的多投一些,特別是明年,下個月,也就是明天的票票,路人拜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