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朕的內帑是你家的聚寶盆,六七十萬兩說拿就能拿出來?」
這句話要是放在別的君臣之間,做臣子的估計能嚇出尿來,但高務實顯然並不怕,他的確是有錢,可他的錢都是來歷清白的,朱翊鈞也清楚。而以他們目前的關係來說,也不用擔心朱翊鈞會想着宰羊。
所以高務實哈哈一笑,道:「皇上又想厚待潞王,又說內帑沒錢,那這筆錢看來是要逼着戶部認栽了?」
朱翊鈞自覺理虧,悻悻然道:「朕……咳!務實,我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其實也是知道的,我今年才剛剛親政,兩宮那邊還盯得緊,尤其是母后,她一直寵愛翊鏐,我這做皇兄的要是在這件事上小氣,只怕有些不太妙。」
高務實微微撇嘴,問道:「所以呢?」
「所以?」朱翊鈞挑眉道:「所以這事兒沒法子啊,先多花點錢,把太后哄高興了,等翊鏐之國,離了京師,太后慢慢地不管事兒了,然後再說啊。」
高務實一攤手:「那戶部怎麼辦?戶部今年可是倒了大霉,先是江南洪水,接着遼東洪災和風災並起,好容易花了幾十萬兩勉強擺平,臣這邊又帶回來這麼多蒙古韃子的首級,兵部拿不出錢來,戶部沒法子,只好又貼進去一筆……現在潞王大婚,光是潞王府就要花去將近七十萬兩,您覺得戶部能拿出來?」
朱翊鈞嘆了口氣,臉色難看地道:「朕也不想啊,可是朕也沒法子啊!之前你說皇莊容易壞事,朕聽了你的,去年削減了差不多一半的皇莊,這才逼得京中勛貴也交了一些田產出來,這些田地都交給戶部處置了,現在潞王這事兒迫在眉睫,他們不幫朕頂一頂,朕去哪弄錢?」
高務實笑道:「臣倒是肯借錢給皇上……」
朱翊鈞呆了一呆:「你借錢給我?」然後馬上大搖其頭:「這是個什麼搞法,哪有皇帝找臣子借錢的道理,不成不成。」
「君臣歸君臣,但皇上豈不聞朋友有通財之義,救急而不救貧。」高務實道:「皇上富有四海是不錯,可現在是急用,一時難於籌措,臣雖是臣,畢竟與皇上十年同窗,豈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難道皇上怕臣給您放印子錢?」
朱翊鈞被他最後一句逗笑了,笑罵道:「給朕放印子錢?你是真敢說!」
不過高務實都把話說到這個程度了,朱翊鈞還真仔細想了想,然後才道:「說起來皇室的金花銀並不算少,這錢朕就算借了,倒也不是還不起……不過這件事實在是前所未有,聽起來總有些怪異。」
高務實沒有立刻答話,朱翊鈞頓了一頓,便又繼續皺着眉頭道:「還有就是,現在皇莊少了一半,朕今後的內帑恐怕也不是很豐裕,你這筆錢借給朕,朕一時還真算不清要幾年才能還得了。」
高務實這次答話了,語氣很淡然,道:「皇上還記得臣的殿試策論麼?」
朱翊鈞一愣,點頭道:「自然記得,『今天下之大患在於貧:吏貧則黷,民貧則盜,軍貧則鬧,國貧則弱。』朕記得很清楚,甚至能倒背如流。」
高務實微微躬身算是表示感謝,然後道:「臣在此文中說:『古之言貧,首言不儉,乃以為儉則自富,富則自安,臣獨不以為然也』。」
朱翊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高務實又道:「自古善理財者,多推崇節儉,獨臣不好節儉,反好花錢……」他說着一指所處的白玉樓,道:「此白玉樓便是明證,這白玉樓雖然沒有潞王府貴,卻也花了幾十萬兩,而它不過是臣的一處別院而已。」
朱翊鈞忍不住有些羨慕,嘆道:「你是真有錢,但也是真能賺錢啊。」
高務實一拍手,贊道:「皇上,您這話就說到點子上了。臣肯花錢,前提是臣能賺錢。」
朱翊鈞點了點頭。
誰知道高務實又道:「可是皇上或許未曾細想過,臣為什麼不像有些人那樣,喜歡把錢存起來,而偏偏賺了就花。」
朱翊鈞也覺得奇怪了,問道:「對啊,為什麼?」
「因為錢這種東西,只有花出去才有意義。」高務實道:「金山銀海放在那裏,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有什麼用呢,難道就圖看着一樂?」
這話跟朱翊鈞的價值觀衝突有點大,但似乎也有點道理,所以朱翊鈞只是皺着眉頭,卻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陷入了思考。
高務實卻又繼續道:「況且花錢的作用,有時候是為了賺更多的錢。」
「花錢是為了賺更多的錢?」朱翊鈞呆了一呆,遲疑道:「你要說花錢開礦辦廠,朕倒是可以理解那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可你修這白玉樓……這跟賺錢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了。」高務實神秘一笑,道:「皇上覺得這白玉樓如何?」
「唔……似乎挺不錯的。」朱翊鈞還是比較誠實,沒有刻意貶低。
高務實淡淡地道:「此樓為磚石水泥建築,內有鋼筋為梁,哪怕不做任何維護,至少也能用上百年。」
朱翊鈞大吃一驚:「是嗎?什麼都不用管,也不用換,就能用百年之久?」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西方很多宮殿保存到後世,很多都只是過幾十年稍加維護一下,或者裝潢翻新,大幾百年的古建築海了去了。
「所以您看,臣修白玉樓,找到了新的建築方式,這種方式完全可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大力推廣……而這種建築手段,目前在大明,只有臣的京華基建掌握了,這是不是一個一本萬利的賺錢手段?」
朱翊鈞呆了半晌,愕然道:「所以你修白玉樓,實際上是……是……哦,用你的話來說,就是做了個『廣告』?」
高務實笑道:「您現在知道為什麼今天臣邀請了這麼多官員、勛貴來此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朱翊鈞連連點頭,忽然一愣:「那朕今天來此豈不是……」
「呃……臣不打算給皇上代言費。」高務實忙道:「頂多借錢不收利息。」
朱翊鈞白眼一翻,沒好氣地道:「朕還沒那麼勢利。」頓了一頓,又道:「不過,你這廣告還是做得有些貴啊,幾十萬兩呢。」
高務實一攤手:「這筆賬您還得算細一點:修建白玉樓所用的石料,都是房山漢白玉,這樣大量的漢白玉用料,可以養活許多石匠,還能養活不少腳夫對吧?又要用水泥,水泥是京華自產,但也是花錢買的,這樣又能養活一批人……還要用鋼筋,要裝潢,再加上各種泥瓦匠、木匠、園丁,他們都能從臣這裏賺錢。」
朱翊鈞莫名其妙地道:「可你這是花錢啊。」
「是,但他們賺了錢還是得花啊,京華商社在京師的各種買賣,他們不得光顧?雖然他們花錢未必全花在京華,但總之是能讓商業更加繁榮,而只要商業更加繁榮,對我京華而言就都是好事,更何況這對大明也是好事。」
這個道理朱翊鈞終於聽明白了,他恍然道:「就是說,你花這幾十萬,帶動了你名下一連串的產業都從中賺錢,而他們賺錢之後還是得再花出去,這樣你又收回來不少,同時還掌握了新的技術?」
高務實笑道:「沒錯,您看,只要大家都肯花錢,白玉樓也有了,他們也賺了錢,添補了家用,臣也收回了挺大一部分,又可以繼續花錢……您知道這裏頭最關鍵的兩點是什麼嗎?」
朱翊鈞遲疑道:「朕好像覺出點味來了,但一時不知道怎麼說。」
高務實笑道:「這兩點就是:創造和流通。」
「哦!」朱翊鈞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又問道:「所以你說這話的意思是指?」
「潞王府要建就建吧,但這裏面的創造和流通暫時沒有皇上和臣什麼事了,不如把目光轉投它處,譬如遼東……也可以創造和流通。」
「朕想了想,得是先有創造,才會有流通吧?」朱翊鈞眨了眨眼:「遼東苑馬寺轄區能創造什麼可以流通的東西?」
高務實笑道:「有一個穩賺不賠的買賣,皇上想不想知道?」
「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吧!」朱翊鈞被吊起了胃口,催促道。
高務實呵呵一笑,道:「鹽。」
朱翊鈞頓時聽得一呆:「你是說海鹽?」他有些猶豫地道:「可官鹽的鹽引是有定額的,而且這些年幾乎沒有什麼利潤了。」
「官鹽的問題在於官營,就和之前的兵仗局和軍械局所產的火器不堪用是一個道理。」高務實眉頭微微一挑,道:「既然官營不行,私營就是了,譬如皇上和臣合作,一起開闢經營新的鹽場。」
朱翊鈞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一件大事:「遼東現在用的可是長蘆鹽場的鹽,你在遼東開闢鹽場,只怕首輔那裏……」
高務實一攤手:「那咱們就賣去別處好了。」
「別處?」朱翊鈞愕然道:「可是各地用鹽都有成俗,你賣去哪裏都要得罪人啊。」
高務實搖頭道:「那可不一定,譬如說咱們賣給朝鮮、女真甚至察哈爾,礙着誰了?」
朱翊鈞大吃一驚,嚇得左右看了看,見周圍人離得都還遠,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胡說什麼呢,朝鮮和女真也就罷了,察哈爾怎麼能賣?」
高務實眨了眨眼:「賣鹽給察哈爾,圖們能拿鹽巴跟大明開戰嗎?」
「呃……這倒不能,但不跟察哈爾互市是大明的祖制啊。」朱翊鈞還是很緊張。
「有此祖制,是為了限制察哈爾,但臣這麼做,是為了毒死察哈爾呀……況且,這其中的用處可不止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