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輔所見深符朕意,着內閣核議具奏。」
高務實的票擬「代王言」是如此寫就,僅僅不到一個時辰之後,御筆硃批下達時也是如此寫就。
這便意味着在萬曆一朝已經持續近二十年的「國本之爭」,此時此刻終於進入了最後的決戰階段。
參與決賽的選手一共有三位,分別是皇嫡子朱常灝、皇長子朱常洛、皇三子朱常洵。
以上這個排名自然不是簡單按照年齡來排,而是從儒家禮教之傳統出發,按照三位選手各自身具之「正統性」來排的。
正因如此,年歲最小、尚在襁褓之中,剛剛做完滿月禮的皇嫡子朱常灝反而能排在第一位;年歲最長的朱常洛依靠年紀這一優勢緊隨其後;皇三子朱常洵則主要依靠母妃鄭皇貴妃的聖卷而忝居最末。
在這場決賽之中,原本不該有皇三子朱常洵的位置,但由於其母妃鄭皇貴妃的聖卷,他也能成為決賽選手之一。
這裏有一個隱含的因素,與傳統的母憑子貴不太一樣,朱常洵是子憑母貴——前一章已經專門說過,大明朝正式的「皇貴妃」與尋常貴妃不同,她是「有冊有寶」的,地位可以說已經被明確為「副皇后」。
既然如此,理論上她的兒子自然就應該比除了皇后嫡子之外的其餘任何妃嬪之子都要尊貴。如果按照這個觀點來看,其實皇嫡子也屬於「子憑母貴」。
事實上,皇宮之內,天家之中,「母憑子貴」與「子憑母貴」這兩種情況往往是並行不悖的。
皇后無子仍是皇后,但在某些時候可能因此被廢;不過一旦有子,則無論其本人還是其子,地位都將獲得極大鞏固,至少在大明朝還沒有出現過例外。
皇子誕生,其母即便原本只是尋常宮女,也幾乎一定能躋身「妃」字輩,地位得到巨大提升;但倘若她原先地位太低,反而會連累其子的地位也很難提高,除非如朱常洛一般,趕上了庶長子這個身份。
之所以朱常洛與朱常洵在皇嫡子出身前各有支持,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鄭皇貴妃的「有冊有寶」。拋開聖卷這個不能在立儲問題上被朝臣公認的因素,鄭皇貴妃本人在身份上力壓朱常洛之母王恭妃。
是的,此時朱常洛的生母依舊只是「王恭妃」,而不是原歷史上萬曆三十四年之後被晉封的「貴妃」與「皇貴妃」。
這句話這樣講可能不好理解,其整個過程是這樣的:原歷史上的萬曆三十四年,王恭妃先是被晉封貴妃,同年又被再次晉封,成了皇貴妃。
在那個時空裏,王恭妃晉封皇貴妃這件事,實際上意味着朱常洛的地位最終穩固——即便在此之前,他便已於萬曆二十九年被冊封為太子了。
換句話說,朱常洛成為太子之後五年,其母王恭妃才晉封貴妃、皇貴妃,母子二人地位至此拉滿(畢竟皇后無過,不可能隨意廢后,況且朱翊鈞也沒這個意思)。
這五年時間顯然不是那麼輕鬆度過的,明爭暗鬥還有很多,不過這與本書無關,就按下不表了。
且說當前局勢:王皇后與朱常灝母子,屬於正統性拉滿,背後又有高務實的支持,無論是從倫理來說,還是從朝中實力來說,都可謂是國本之爭總決賽中贏面最大的一方。
王恭妃與朱常洛母子是典型的母憑子貴,王恭妃本人在朱翊鈞心目中的地位幾近於無,朱常洛在母妃那裏得不到任何一點有意義的支持,反而背負着不小的「負資產」。
好在朱常洛畢竟佔着一個庶長子身份,再加上朱常灝出生太晚,因此心學派早已經前赴後繼在朱常洛身上投下重注,如果此刻放棄,則「沉沒成本」未免太大,於是不得不咬牙繼續支持,這就讓朱常洛還有一點翻盤的機會。
當然,除此之外朱常洛還有一點優勢,即在非常意外的情況下——比如皇帝突然駕崩之類。那麼按照「國賴長君」的傳統觀點,朱常洛的繼承正統性會臨時得到一定程度的提高。不過,具體有多大的提早則不好說,因為這其中有一些說道。
「國賴長君」這個說法的出現是有原因的,而且還很具有現實意義。
中國封建社會是「家天下」,皇位的繼承只以血緣遠近來劃分,只不過為了國家的存亡考慮,一般即位的皇帝多是年紀相對比較大的皇子,幼主繼位不是不可以,但最好不要發生在動盪年代,亦或者權臣在朝之時。
但是,「國賴長君」真正的只是簡簡單單地為了王朝的存續嗎?
古代的婚姻制度與現代還是十分相似的,男女什麼年齡嫁娶都是有一定規定,只不過現代社會並沒有規定出嫁時間的上限,而在古代卻規定女子出嫁年齡的上限,即多數時候女子十八歲必須出嫁。
這一點甚至寫進了法律之中,很多朝代規定是男子、女子如果不能在年齡允許的範圍內結婚,那麼就會受到處罰,而且是重罰,大明也不例外。
同時,中國古代常常設有一個神奇的官位或者說機構,叫做官媒,換句話說就是官方媒婆。如果男女到年紀而不結婚,可能官府就會派遣官媒為男女保媒。
到了這種時候,成親就是強制性的,如若不然,家庭或者家族就會面臨大量的罰款或者其他懲罰。當然,這種通常都以金錢作為懲罰的制度,一個豪富之家估計可以負擔得起,而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是決計負擔不起的。
何況,哪怕是這家人寧可損失這些錢財,但作為一個大齡女子在當時的社會能夠出嫁就十分不容易了,始終不出嫁反而可能遭到社會歧視。
嗯,在這一點上劉馨是有發言權的。只不過她長期待在高務實府里,社會性歧視難以出現在她面前,而她也足夠有錢——即便從個人角度來說,她哪怕不算京華秘書長的薪酬,其也有着京華醫藥的原始股,區區罰款不值一提。
說回正題,古代女子出嫁的時間比較早,那麼男女雙方之間孩子出生的年齡也相對來說比較早。由於生育孩子的父母年紀尚小,孩子的身體也註定不會特別好,因此大多數的孩子都會出現先天不足的情況。
具體到天家,古代皇室為了穩固政權,大多數會出現聯姻的狀況,皇帝或者皇子們大多數都會與自己的舅父家的孩子成親(註:大明不是)。
這樣一代接着一代,兩家的血緣自然親密,但也就很容易出現極為嚴重的後果,那就是生育畸形兒或者孩子先天生理條件不好,這對於皇室的御醫們的醫術也是巨大的挑戰。
在京城之中,自然名醫雲集,無論是小兒病症還是婦科刀傷,都有擅長者,但是還是抵不住皇室皇子們一些莫名其妙的傷病。
一旦年幼的孩子們染上了一些奇怪的病症,御醫們往往是束手無策。比方說,同樣是孩子染上了肺結核或者是水痘等病症,在現代社會問題不大,花錢就能擺平,甚至是提前擺平(疫苗)。
但是,在古代可就不同了,哪怕是出生天家,也只能依靠孩子們自身的體質挺過去,如果挺不過去,那麼也只能看着他們病逝。
韃清的康麻子之所以是康麻子,就是因為其幼年時就曾經出過天花,而太醫院所提供的治療方式也僅僅是外出避痘,避免傳染其他人,同時儘量做一些滋補的湯藥來保證玄燁的體力罷了。
因此,在古代的醫療水平的情況下,幼兒的死亡率極大,不僅民間如此,皇室面臨一些重大疾病之時,其實也沒好到哪去。
由於皇室為了子孫繁茂,所以皇帝一般成婚時間相對較早,更何況還要在未大婚之前安排一些試婚宮女伺候,因此生育的年齡也就相對來說比較早。
而在這個時間段生下來的孩子們大多都很難活下來,只有皇帝在成年之後,生育下來的孩子才有更大的希望存活下來——算一算朱翊鈞夭折了多少個孩子就知道,這裏都不忍舉例。
如果皇帝和皇后的年齡足夠大,那麼皇子的年紀也會相對來說比較大,因此除去那些先天夭折的孩子們,所剩下的孩子只有其中年長一些的,心智上會相對來說更加成熟。
反之,如果繼位的皇帝年紀比較小,無法獨立處理軍國大事,權力往往就會落在太后、權臣或者是身邊宦官的手中。
比如在漢朝初期,國家大一統剛剛完成,就因為劉邦去世而出現了呂后干政的現象。而在漢朝末年以及唐朝末年,宦官的權力飛漲,甚至到了可以主導皇帝廢立的地步。
至於在明朝,由於獨特的內閣制度,權臣專權倒是不常見,但原本萬曆年間朝廷大權掌握在內閣首輔張居正手中的故事也不能無視。
試想一下,如果皇帝繼位時的年齡相對來說比較大,比如至少二十幾歲的年紀繼位,那麼皇帝既有雄心壯志豪氣凌雲,又基本具備了治理國家的才能,自然也就不會有那麼多干政事件的發生。
但是如果皇帝的年齡較小,那麼上面的三種干政情況隨時可能會出現,或是其一,或是兼而有之。
與此同時,幼主登基就意味着父皇已經喪命,這對於尚處於年幼時期的小皇帝來說也是心理上一個不小的影響,甚至可能影響其心性的養成。那就意味着也沒人知道這位皇子在繼位成為帝王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在成長過程中被身邊的人教壞等等。
反之,皇帝是一個成年人,那麼執政思想和個人性格基本是固定的,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具備高度確定性」,這樣無論對於國家還是大臣、百姓都是好的開始。
若干年後出現的「現代國家」,在選舉國家元首時往往會有年齡下限的限制,其道理也正由此而來。
當然,剛才說過,明朝由於體制獨特,其在這個問題上具備一定的特殊性。
其一,明朝在永樂之後基本已經不具備諸子奪嫡的某些先決條件,即親王(皇子封親王)掌兵的權力和任意結交大臣的權力。
這兩個改動使得皇子們在登基之前無法有效地培養個人勢力,只能依賴其自身的正統性按照制度決定是否能夠繼位。若是不能,那就只能等着封王之國,當個富貴閒人。
其二,明朝獨特的內閣制度使得即使首輔也只是具備「有限相權」,同時還連個宰相的真實頭銜都沒有。這就使得在明朝很難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權臣,錯非是特殊情況導致的特殊時期——比如歷史上的張居正,那麼權臣的威脅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話說回來,張居正那個「權臣」其實也很有水分,事實上他如果不能取得李太后的默許,且與馮保形成內外一體的攻守同盟,其權力本質上來說依舊有極大的局限。
說得不好聽點,李太后只要拉着皇帝下一道旨意,張居正也得和他的前任高拱一樣當場捲鋪蓋走人,時效性之強可謂是「政治死刑,立即執行」。
別說李太后了,就算只是馮保跳反,張居正也做不成事。正因如此,張居正才不得不多次包庇馮保。
不是張居正不知道其中危害,而是他深知如果沒有了馮保,他這個所謂的「吾非相,乃攝也」就不過是一句笑話。
其三,既然皇室兄弟和權臣的威脅都解除了,那麼按照中國歷代的傳統,就還剩下最後一個:外戚干政。
不過在大明朝說外戚干政,但凡讀過五分鐘明史的人都知道是純屬搞笑。
關於這一點,首先要知道歷史上的外戚干政是怎麼形成的。
就以公認最強大的漢唐兩朝舉例:漢朝的外戚都是什麼檔次的外戚?前期都是名臣之家,或者世家大族出身,比如霍家、竇家;
後期雖然也開始選擇普通人家,可是一旦成為外戚,立刻就會得到巨大的實權。比如說東漢末年的何進,他就從肉聯廠老闆一躍而為掌握天下兵權的大將軍。
唐朝的情況也與之類似。比如說貢獻了大唐皇室最多皇后的家族是哪家?正是大名鼎鼎的太原王氏。
這樣的外戚家族有什麼特點?特點就是本身實力很強,一旦身居高位,家族之中有大量人才可以安插進朝廷班子,一下子就能把朝廷大權給接掌過去,直接架空皇帝。
這裏的例外可能就是何進,何家本來是被宦官集團捧上去的,宦官們看重的就是何家根基淺,只能與他們形成聯盟。
然而宦官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何進這廝空有野心,卻沒什麼能力,居然很容易就被袁紹這個士族代表給忽悠瘸了,居然要對宦官集團搞背刺。結果宦官集團和何家明明一手好牌,卻最終一起手拉手打出了gg。
總之,外戚想要架空皇帝,前提是這個家族樹大根深,自己家族或者關聯勢力之中有大把的人才可用,否則是成不了事的。
於是,吸取了教訓的大明朝先是直接把皇室聯姻的傳統給換了,自永樂以後就不找大家族之女為後、妃,而是專從京畿附近的小官吏家族挑人。
這樣的小官吏家族有兩大好處:一來他們沒什麼背景和勢力,無法在家中出了後、妃之後拉出一大幫家裏人來把持朝政;二來他們畢竟是官吏出身,家中女兒到底是有着基本禮儀和教養的,不必太擔心會挑出一些蠢婦、惡婦、毒婦,對朝政產生大的危害。
當然,以上這些還被搭配朱元章指定的後宮制度一併施行,那就更讓後宮妃嬪除了成為太后之外根本不可能對外廷朝政有置喙之機。
除了聯姻傳統被換掉,外戚干政的另一條路子也被堵死,那就是「重用外戚」這個習慣。大明朝也「重用外戚」——五軍都督府嘛!前後左右中五個都督府,每個府的左右都督隨便你挑,能挑出一個有實權的都算我輸。
這樣一套組合拳下來,外戚干政的所有途徑全部都被堵死,所以終明一朝兩百餘年,沒有哪怕一個外戚能對皇權形成任何一丟丟威脅。
如此,皇權的交替就完全成了天家內部按照規則來確定誰繼承大統的局面,而如果非要說這個制度還有一點外部干涉的力量,那就只剩文官集團——不是某位權臣,而是整個集團對這一制度的制約。
所謂制約,可以分作一體兩面來看。
一方面,文官集團可以看做這個制度的天然擁護力量。文官集團的特點之一就是求穩,堅決反對國家動盪——因為國家動盪會導致武將集團的力量得到強化,讓文官集團的利益受損。
這樣一來,文官集團就會不斷的強化和拔高「正統性」的重要程度,堅決要求冊立儲君這件事必須按照規矩來辦,甚至會不惜與皇帝本人強頂硬剛。
歸根結底,文官集團這麼做從來不是什么正義感使然,而是集團利益使然。還是那個道理,觸動靈魂都不如觸動利益導致的後果嚴重。
這就形成了制約的另一方面,即文官集團不僅是擁護者,它也是監督者。誰敢破壞這一制度,文官集團都會與之敵對——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同時,這種敵對也不分對象,即便破壞者是當今皇帝本人也不行。
本來在國本之爭的過程中,鄭皇貴妃雖然一直被文官集團立為靶子,可是由於鄭皇貴妃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她並沒有直接跳出來做什麼明面上破壞制度的事,而是躲在皇帝身後慫恿皇帝去和文官集團鬥法,因此一直以來文官集團也沒能直接打擊到她本人——雖然這種嘗試從來沒有斷過。
但是昨天發生的事卻給這樣做創造了有利條件——現在,你鄭皇貴妃涉桉了,而且涉的事弒君大桉,那我們文官集團就必須徹查到底了。
王家屏那樣的傳統官員都能在即將卸任之前做出要以辭職相迫的決定,就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不過,王家屏的立場相對比較簡單直接,有意思的還是高務實和沉一貫的態度。
沉一貫支持徹查,是自知情況敏感,自己已經有了暴露的可能,因此希望把鄭皇貴妃推出來當擋箭牌,或者說樹為標靶,引得所有的火力都朝她發泄,從而使自身涉險過關。
高務實支持徹查,是在知道皇帝不肯大動干戈——尤其不肯動鄭皇貴妃的前提下,以徹查翊坤宮為由頭,順藤摸瓜把沉一貫這個幕後黑手給揪出來。
在他看來,如果事情能夠朝這樣的方向發展,一來沉一貫這個朱常洛的最大支持者基本要宣告政治死亡;二來又可以警告鄭皇貴妃,讓她知道事不可為,今後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當然,還有第三點:鄭皇貴妃經此一事雖然不必負主要責任,但大罪可免,小罪難逃,事後多半也還是要受到一些懲戒——比如削掉「皇貴妃」名號中那個「皇」字,收回寶璽,不再被視為什麼「副皇后」,同時也就讓朱常洵在皇嫡子朱常灝面前再無任何正統性可言。
收到皇帝的正式硃批之後,高務實又前前後後認真思考了一番,終於起身去往王家屏的值房,請王家屏以首輔身份召集全體閣僚開會。
由於今天是高務實當值執筆,而且他票擬的本件就是王家屏自己的奏疏,因此王家屏也是至此才得知皇帝已經一字不易地按照高務實的「代王言」硃批下來了,不由高興萬分,連道「吾皇聖明」,然後又夸高務實這件事幹得漂亮。
其實他是想夸高務實在皇帝心目中的影響力依舊巨大。不過這話對於朝臣來說,特別是對於輔臣來說其實比較敏感,這種情況可以「眾所周知」,但一般不好宣之於口,因此王家屏只夸高務實幹得漂亮。
閣僚召集非常順利,畢竟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個關鍵的時間窗口期,一個個全在自己的值房等着,沒有一個人去自己主管的部衙視察,因此很快就到齊了。
王家屏迫不及待地宣佈了「勝利」——沒錯,對他而言,皇帝答應徹查翊坤宮就已經意味着勝利了。
不過,他發現自己宣佈了勝利之後,大家都沒有顯得很興奮,至少都不像他那般興奮。
這讓目的簡單的王家屏有些錯愕,左看右看之後仍然不得其解,只好皺眉問道:「諸公何以皆無喜色?」
此問一出,梁夢龍沉吟不語,趙志皋神遊天外,周詠啊,他反正一直被當做「舉手閣老」,此時眼觀鼻鼻觀心也很正常嘛。
得,王家屏算是看出來了,這幾位要麼已經在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鄉養老,要麼長期以身體不佳為由裝傻充愣,要麼就是做湊數閣老做得怡然自得,總之指望他們說句實話那是完全沒戲的。
現在內閣之中,除了他王元輔自認還是心懷天下之人以外,真正能頂用的也就高務實和沉一貫二人了,還是看看高、沉二位有什麼見地吧。
「日新、蛟門,不知二公對皇上這番硃批有何高論?」既然你們都不肯主動,那我作為首輔也只好點名提問了。
高務實其實不太想在沉一貫之前開口,可是沒辦法,誰叫他是文華殿大學士而沉一貫只是文淵閣大學士呢?既然排名在沉一貫之前,王家屏發問自然也會把他擺在前頭。
高務實輕輕清了清嗓子,道:「皇上答應徹查翊坤宮,這自然是值得慶幸的大喜事,意味着昨日之事終於有了水落石出的機會,不會讓意圖不軌者逍遙法外,但是」
所謂凡事就怕「但是」,此時也不例外。高務實嘆了口氣,問了一個讓王家屏瞪大眼睛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高務實右手一攤,問道:「翊坤宮乃是後宮,外廷部衙比如三法司,要如何派人去查?」
就這麼一個簡單之極的問題,就讓理學大老王家屏當場傻眼。
對啊,外廷三法司全是大男人,怎麼去翊坤宮這個深宮大內去調查?
此時,沉一貫先是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王家屏,又瞥了一眼一臉無辜的高務實,欣喜之餘卻不禁有些滴咕:高日新這句話本是我打算說的,可他為何卻主動提了?
沉一貫之所以想不通,自然有其原因。他當然知道王安看似「陳黨」,其實有其自身利益,因此至少在國本一事上,王安因為捆綁了朱常洛,所以與心學派形成了聯盟。
因此,沉一貫昨晚就已經想好了,今天如果高務實能說服皇上,真的取得了徹查翊坤宮的權力,那麼自己就應該藉口三法司無法深入後宮調查為由,推薦東廠派人調查。至於三法司,顯然只能作為協助,責任是在外廷部衙以東廠獲得的證據或者線索為本,進行分析、推論以及定罪。
總之一句話,沉一貫將堅持一個原則,即取證只能讓王安從東廠派人去,外廷三法司絕對不能進入後宮。藉口哦不,道理是很光明正大的:後宮禁條乃太祖遺命,我等臣子斷不可易。
按照沉一貫的想法,高務實堅持的徹查肯定是「真徹查」,而經過昨天王安頂嘴陳矩一事,以高務實之謹慎,肯定也會懷疑王安的立場。故,高務實應該會很排斥提及「外廷無法進入後宮」這個規矩,使得討論的方向朝「東廠取證」傾斜。
然而現在意外發生了,高務實不僅沒有排斥提及「三法司無法進入後宮」,反而話里話外都有一種故意要把這件事交給東廠的感覺。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沉一貫忽然有點毛骨悚然,他背嵴發涼地想着:糟糕,莫非王安這廝出了問題?
一想到王安可能出問題,即便陰險如沉一貫,也不得不膽戰心驚。
不為別的,他之前料定王安在國本一事上絕對不會與高務實達成一致,因此連刺殺高揀夫婦這種要命的大事,他也是拉着王安一起乾的。
那麼問題來了,如果王安居然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跳反,那他沉一貫可怎麼辦?
這可是刺殺當朝輔臣父母啊,是嚴重違反大明官場潛規則的要命舉動啊!這事要是曝光出來,別說皇帝會如何震怒根本不敢想像,就算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啊!
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這些規矩雖然很多都不成文,但既然能形成共識,就一定有其原因,有其現實基礎。
現實是什麼?現實就是官員的父母如果去世,官員本人就算身居要職也必須立刻辭官不做,回到家鄉給父母守孝丁憂,一耽誤就是二十七個月——當然一般都說三年,但那不是實指,實際是二十七個月。
當然,你非要說算上路途中花費的時間基本就成了三年,這就有點抬槓了,也不符合事實。
所以,故意害死政敵的父母,對於大明朝這麼一個講究以孝治天下的朝廷來說,完全是不可容忍的,何況這還涉及到破壞對方仕途。你今天可以對某甲如此,明天就可以對某乙如此,後天還可以對某丙如此那還得了?
然而沉一貫正在驚駭之中時,想不出辦法的王家屏卻已經把目光投了過來。王家屏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沉一貫神色呆滯,不禁詫異道:「蛟門公?蛟門公?」
「啊?哦元輔,是一貫失態了,敢請教元輔方才說了什麼?」
見沉一貫竟然失態如此,王家屏更是詫異。他實在想不到沉一貫有什麼失態的必要難道是因為沉一貫主管刑部,他擔心刑部無法主導此次調查,失了露臉的機會?
可是這也不應該啊!這件事如果最後真能以鄭皇貴妃被定罪為結束,主導調查之人固然很露臉,但考慮到皇上對鄭皇貴妃的感情,相應的主導調查之臣大概率會被皇上記恨沉一貫這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為了公理正義便不惜失去聖卷之諍臣,那他如此緊張做什麼?
王家屏實在想不明白,不知不覺間,便下意識看了高務實一眼。
高務實面帶微笑,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理所當然。
王家屏陡然便覺得頭疼欲裂——你們兩個到底在斗什麼法,怎麼偏我王某人湖裏湖塗,什麼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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