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人自相殘殺確實已經成了傳統,眾多蒙古汗國的後裔們從東北亞到東歐、從俄羅斯到西亞如此廣闊的舊領地內打了幾百年,當真是狗腦子都要打出來了。各個汗國之間打,各個汗國內部打,各個汗國與外人打總之就是打打打,一通亂打,幾乎就沒停過。
高務實說這些蒙古汗國的後裔們缺乏政治智慧,這話委實不假。不過,高務實這樣說倒也不完全是從戰略上蔑視對手,而是他知道土爾扈特在原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總的來說,這個部落確實挺倒霉。
長話短說,首先土爾扈特部領地的位置很要命,它東部是準噶爾,東南是和碩特,西、南兩面被此時還很強大的哈薩克汗國環繞,只有北部的杜爾伯特部似乎稍弱一點。
但似乎只是似乎,其實杜爾伯特部也是瓦剌(又稱衛特拉聯盟)之一,只是這個部落不怎麼惹事,在大明的名氣稍遜。事實上真要論實力,杜爾伯特部比屢遭土默特、鄂爾多斯打擊的輝特部還要強大一些。
由此可以看出,土爾扈特部位置何等尷尬——周邊全是強鄰,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正因如此,歷史上土爾扈特在不久之後就因為要避免被瓦剌內戰所牽連(主要就是準噶爾與和碩特之爭),乾脆來了個舉族西遷。在約莫三十年後(指書中時間),經過哈薩克草原,越過烏拉爾河,來到伏爾加河下游地區放牧。
他們在那兒穩定了一段時間,但是好景不長,當沙俄擴大領土到伏爾加河沿岸後,就開始壓迫土爾扈特,彼時該部部眾就曾幾次想重返祖國。
1712年,土爾扈特汗阿玉奇遣使假道西伯利亞,到北京貢方物於韃清。1771年1月5日,土爾扈特人啟程回國,開始了艱苦卓絕的歷程。俄國女皇葉卡特琳娜二世立即派出軍隊追襲。
土爾扈特經過了多次戰鬥,忍受了飢餓疾病,終於在6月底7月初進入新疆境內。土爾扈特起程回國時,有3萬多戶17萬餘人,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內,竟有一半人死于歸途。乾隆得到奏報後,立即發佈諭旨安插土爾扈特部於新疆——難得的做了件人事。
高務實的判斷就來源於此:土爾扈特之所以西遷,就是因為土爾扈特要麼不情願、要麼沒能力插手瓦剌內戰,因此只能避開。現在離他們歷史上西遷的時間已經只有約三十年,對於蒙古人來說也就一代人、不到兩代人的時間,土爾扈特部的實力不會有很大變化。
那麼,現在他們就應該已經感受到了準噶爾、和碩特之間的火藥味,搞不好已經動起了遷徙的念頭。但是這裏有一點很重要:歷史上土爾扈特西遷有個前提,就是東邊的「蒙古本部(實際上是土默特+鄂爾多斯聯盟)」實力太強,他們瓦剌早就被打怕了,因此壓根沒想過往東遷。
不東遷只是因為東邊對手太強,不是因為他們不想往東。東邊可是蒙古故鄉,誰不願意回家呢?哪怕蒙古人也是會被精神圖騰吸引的——成吉思汗的陵寢可是在鄂爾多斯部。
這就好辦了,因為土默特、鄂爾多斯聯盟雖然對他們來說是不可翻越的大山,但這個聯盟現在早已臣服於大明了啊!大明只要發話,土爾扈特這十幾萬眾隨時可以回家!
啊,當然,高務實並不打算讓他們回蒙古高原,他的意思是你們往南去葉爾羌就行了——跟着我大明天兵一道去。等天兵擊敗了殘元,他們讓出的地盤就有你們一份。
為何要這樣安排?因為西域太大了,明軍騎兵雖然裝備好,但因為是半具裝配置,機動能力肯定不如蒙古騎兵,所以高務實需要有一支可供驅使的蒙古騎兵為朝廷平息一般性的叛亂,或者做一些需要兵貴神速的活兒。
在高務實的計劃中,將來西域這一塊的兵力配比就是明軍步騎作為核心主力,主要駐紮在伊犁河谷和幾處重要城池,而收降的蒙古騎兵則作為機動兵力動態部署。
如此一來,大戰雙方配合打,小仗蒙古人擺平,而朝廷則可以省事省力又省錢,簡直贏麻了。當然,具體情況還是要具體對待,總之大戰略就是這樣。
按照這樣的規劃,今後鎮守西域需要的蒙古人既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如果把整個瓦剌諸部全部收編,那麼諸部人丁恐怕有五十萬以上。為了震懾住這麼多近乎全民皆兵的蒙古人,朝廷在西域不說屯駐十萬大軍,怕是至少也得有七八萬上下,而這是財政上絕對不可接受的。
如此,只接受大概二十萬左右的蒙古人,他們平時能聚集起來的騎兵大概就只有五萬以內,這樣朝廷屯兵少則三萬,多則五萬也就頂天了。
考慮到高務實還有個經濟向的「伊犁河谷發展計劃」,彼時屯兵三五萬,這個規模應該就不會對中央財政造成太大的壓力,而雙方加起來的總兵力也有八至十萬,仗着明軍武器裝備優勢,足以應對更西邊的一切威脅,包括沙俄——沙俄核心在烏拉爾以西,運輸能力同樣限制了他們的力量投送。
高務實將這些思考向皇帝和盤托出,朱翊鈞聽得連連點頭,認為自己這位發小首輔考慮問題真是極合自己的意,完全是走一步看三步,還把長期治理問題都規劃得極盡清晰,自己聽了只需要點頭就好。
要是朝廷大臣個個都能做到這個程度,朕何憂哉!可惜啊,務實就這麼一個
「你這番考慮朕全都贊同,但朕還有個疑問:若屆時朝廷只要土爾扈特和輝特兩部,那殘元與和碩特、準噶爾等部殘黨怎麼辦?難不成你想斬草除根?」
「對蒙古人哪有斬草除根一說。」高務實大搖其頭:「當今天底下最難的打的仗,恐怕就是對蒙古人打全殲戰這幾乎不可能,蒙古人就算敗得再慘也不可能全軍覆沒的,總有一部分肯定能跑掉。」
這下輪到朱翊鈞眉頭大皺了。他似乎也沒了食慾,把筷子放下,從旁邊拿過白巾擦了擦嘴,蹙眉道:「追敵萬里,仍不能全殲」
「不全殲也有不全殲的好處。」高務實又似安慰,又似解釋地道:「察哈爾、準噶爾、和碩特三部均為強部,即便遭受大敗,但只要有人能整合殘餘力量,就還能繼續往西逃竄這是好事。」
「好事?」朱翊鈞一時不太能理解。
高務實道:「自然是好事。他們一旦西逃,總得要有個落腳處吧?但戰敗之後損失太大,估計也逃不遠,如此只能就近搶奪別家草場那就是哈薩克、布哈拉、希瓦三國的麻煩了。呵,這幾方力量一旦鬥了起來,我大明朝廷可不就有了重整西域的時間?」
聽了這話,朱翊鈞立刻轉憂為喜,大笑道:「好好好,還是日新想得周全,這般驅虎吞狼確是上策,比斬草除根還妙!」
高務實微笑不語,但朱翊鈞說到這兒似乎想起什麼事來,眼珠一轉,朝高務實問道:「說到斬草除根你現在知道你那乖兒子在吉大港做了什麼吧?如何,是不是如朕所言?」
朱翊鈞當時說高淵在南疆做了一些事,事情本身做得不錯,但高務實給他取名為「淵」的寄望卻可能是落空了。
朱翊鈞理解的「淵」,大概是性格方面比較沉靜。這也不奇怪,高務實的性格在他看來就是少年老成,成年後則是更加沉穩,突出一個謀定而後動。所以他認為高務實給長子取名為「淵」,就是一種希望兒子「深肖乃父」的寄望。
然而,高淵卻在吉大港「殺俘萬餘」,這件事當然就證明高務實的寄望落空了。這小子壓根就不「沉靜」,反而殺伐果決得很,比他老子的煞氣重多了。
不過高務實現在反倒是把前因後果乃至相關的一些問題都想明白了:首先,錦衣衛肯定在南疆佈下了一些人手,但是這些人應該沒有進入太高層面,因此皇帝得到的消息並不全面、也不深入,是以不知吉大港那件事其實是高璟的首尾,而高淵只是在猶豫中不曾及時制止,顯得像是默認了,或者乾脆就是主導了這件事一般。
其次,朱翊鈞對於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反感,只是單純覺得高淵這小子煞氣挺重,這從他三番兩次強調高淵「其實幹得不錯」就能證實。
當然,高務實雖然未必同意皇帝的看法,但是倒也能理解——大明對外以剛聞名,成化犁廷這樣的事在大明不僅不會被士林輿論抨擊,反而是會被大力讚頌的。
歸根結底,大明的社會輿論底層邏輯是建立在對蒙古復仇的基礎上的,泛化開來就是強烈的華夷之辯思維——瞧瞧蒙古人當年幹的好事,可見華夏之外皆蠻夷,對這些蠻夷萬萬不能心軟。
最後,皇帝對高淵似乎也有一點隱隱的擔憂:這小子將來可是要繼承高務實各種遺產的——包括政治遺產、財富遺產乃至軍事遺產。他這般煞氣沖霄,等將來繼承如此雄厚的遺產,可不會鬧出什麼事來吧?
問題雖然高務實都想明白了,但現在皇帝問起,自己該如何回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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