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田義的身份地位,他這位外甥卻只混到個南京皇宮守門的差事,可見在舅舅這兒不甚受寵。這也不奇怪,田義兄弟姐妹共有七人,晚輩更是多了去了,一個不怎麼聰明的外甥顯然不值得他費太多心力。
離了皇宮,田義坐在綠尼大轎上閉目養神。與此同時,早一步離宮的高杞已經乘馬車抵達了京華商社南京分社總部。
京華商社的各處分社總部在樓宇及裝修上有一定的相似,都是中西結合的混凝土水泥樓,牆麵粉刷成白灰色,前門用上羅馬柱,但樓宇中間卻又使用中式房檐、脊獸等。不過,其成名為「水晶樓」的特色依然是最大亮點——大面積的窗戶通通使用透明玻璃,個別需要一定私隱性的窗戶甚至用上了雕花玻璃。
京華商社本身是賣貨的,商社的貨物五花八門,有些類似於後世的大超市。不過也正因為規模大,商社也有辦公場所,往往不在水晶樓本身,而在水晶樓身後的一排兩三層小樓之中。
高杞穿過水晶樓一層,由前及後,要進小樓後院。水晶樓中的小二連忙攔住,陪着笑尚未開口,高杞已經從懷裏掏出一塊牙牌狀的物什揚了揚,道:「內務部巡視,讓高柷立刻前來見我。」說罷,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後院,打量了小樓一眼,快步而去。
那小二顯然也認識內務部的牙牌,不敢多話,立刻前去通知這兒的管事,也就是高柷。
過不多時,一名中年人快步趕來,在小樓樓下參見高杞,只見他面帶訝色地一揖到底:「小的高柷,見過大少爺。」稍稍一頓,又有些疑惑地問道:「聽聞大少爺隨東家大老爺入宮侍候了,怎的又來小的這兒了?」
從稱呼就知道,這個高柷不是六房出身,反倒是出自五房,所以他才稱高杞為「大少爺」,而把高務實稱作「東家大老爺」。
高杞點了點頭,但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直接命令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帶我去你的籤押房。」
那高柷見大少爺面色沉肅,不敢怠慢,立刻將高杞引進小樓之中,帶到了自己的籤押房,又請其上座,這才再次問道:「大少爺此來有何吩咐?」
高杞舉起左手,將天樞刀橫在高柷面前,問道:「你可識得此刀?」
「這是啊,天樞!」高柷吃了一驚,下意識兩腿一軟,跪下道:「識得,識得,此乃東家大老爺的天樞刀,可憑此調動商社名下各級保安隊便宜行事。」
「識得就好。」高杞收了刀,問道:「南京可有保安隊?」
「有的。」
「有多少?」
「南京乃是留都,人多嘴雜,是以城中保安隊人數不多,不過區區二百餘人,主要充作商社三處賣場、兩處倉庫的保安之用。」
一聽這話,高杞就不免皺起眉來,搖頭道:「既然這樣,想是不便調動的,城外呢?」
高柷忙道:「城外倒是不少,江寧、上元兩縣各有五百餘人,合計千餘,均可調動。」頓了一頓,又有些憂心忡忡地問道:「大少爺不會是有什麼要動武的大事吧?」
到底是自家的家丁,高杞也沒怎麼端着,直接搖頭道:「那倒不至於,不過我需要調動他們監視南京各處城門及碼頭,但凡見到某幾家的旗號,都需要一一記錄下來。」
聽到並不是有什麼要動武的大事,高柷明顯鬆了口氣,道:「若只是這般,倒還好辦,大少爺是要立刻就調動他們麼?」
「是,一刻都不能耽擱。」高杞說着,伸手掏出來一幅小型地圖,攤開來指點了好些地方給高柷看,同時道:「這些地方各安排些人手,分做兩班監視,事後我要對照兩班的記錄,如果有對不上的別怪我不問緣由全部調去爪哇島。」
爪哇島現在是高務勤在負責,這傢伙是個殺星,據說在那邊常常帶着人往深山老林裏面亂鑽,目的是「清剿不服」。很多人都說了,跟着他混,要是死在山裏也還罷了,倘是沒死,只消一年下來,老好人都能變成賽太歲。高杞上來就定了這麼嚴厲的懲罰計劃,看來是對交代的差事極其重視了。
高柷拍着胸脯保證一定在傳令的時候強調清楚,絕不會出現這種玩忽職守的情況,然後才輕咳一聲,問道:「大少爺,小的知道有些話可能不該問,但您要是什麼都不跟小的交底,小的就怕有些差事辦不利索。」
高杞道:「有什麼辦不利索的?這些監視不過是計劃中的一小部分,我跟你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你屆時自然知道都有些什麼事。」
忽然他都這麼說了,高柷自然不好追問,只能問道:「那就請大少爺稍候,小的這就把命令送出去。」
高杞點了點頭,自顧自坐到高柷自己平時的太師椅上閉門養神起來。高柷則連忙掏出鑰匙打開旁邊一個上鎖的厚柜子,拿了幾塊小型牙牌出去找人傳令。
過不多時,高柷回來,朝看起來仿佛睡着了一般的高杞道:「大少爺?」
高杞立刻睜眼站了起來,問道:「你可有門路拜訪內守備?」
「大少爺說笑了。京華商社在南京也算經營多年,雖然礙於一些原因不便大肆擴張,但南京頭面人物家中誰與商社沒有些買賣?多的不敢說,若只是小的要求見內守備,大抵還是不至於吃閉門羹的。」
「那就好,你去讓人給我備一身衣裳,我待會兒扮做你的管家,與你去一趟內守備府。」頓了一頓,補充道:「要快,內守備府上也可以先派人去投帖,就說你馬上就到——事情緊迫,這些時間一點都不要浪費。」
高柷立刻應了,匆匆下去安排。
南京的天氣果然多變,等高杞假扮高柷的管家抵達田義府上之時,先前的暴雨居然已經轉為小雨了。
細雨如絲,籠罩着南京城,平白增添了幾分朦朧之美。高柷對着門子報上名號,那門子就笑道:「高管事,我家老爺方才已經看過你的拜帖,也和咱們吩咐過了,說是等您來了,就請您自去花廳品茶。倒是您府上這位『管家』,老爺說他看來卻是個做大事的,讓小的見着之後就請他到老爺書房一敘,您看」
高柷連忙看了高杞一眼,高杞知道對方都說到這個份上,那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料到自己肯定會來。都到了這個地步,再遮遮掩掩就沒有必要了,於是笑道:「既是內守備有吩咐,在下豈敢不從,請帶路。」
那門子連忙引着高杞往書房而去,高柷則被引到花廳。對於這個安排,高柷是很坦然的,他很清楚自己今天之所以出現在這裏,表面作用是穿針引線,實際作用則是掩護大少爺的行跡。至於真正的「大事」,自然輪不到自己插手。
另一邊,高杞一邊走一邊打量着田府的佈局,心中暗自思忖。田義作為南京守備太監,其在南京的這座府邸規模不小,不過佈局略顯緊湊,與京師高務實那座如今可能剛剛換了牌匾的靖國公府相比,少了幾分大氣,多了幾分精緻。府中的裝飾和擺設也多以江南特色為主,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很快,高杞便被引入書房,只見田義正坐在案後,手中把玩着一塊玉佩,見高杞進來,便笑着招了招手:「高公子,請坐。」
高杞也不客氣,徑直坐下,開門見山道:「內守備既然料到在下要來拜訪,那麼明人不說暗話在下此次前來,是想與您談一筆生意。」
田義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似乎也沒料到高杞會如此直接,居然把最簡單的寒暄都給省略掉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田義有心試探,又恐高杞這樣做本身就是高務實的指點,若然如此,則試探反而可能露怯,於是乾脆順着高杞的話頭笑道:「哦?高公子這是要以京華商社的名義,還是以新鄭高氏的名義與咱家談生意?」
高杞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以高家的名義。不過,這筆生意若是談成了,對京華商社在南京的生意自然也大有裨益。而且反過來說,但凡與京華商社有合作關係的,大概也都會有所收穫。」
田義點了點頭,道:「高公子快人快語,咱家喜歡。那就請高公子直言,你想與咱家談什麼生意?」
高杞沉聲道:「我聽說內守備手中有不少關於南京官場的內幕消息,尤其是近一年左右時間內的一些消息我高家願意出高價購買。」
田義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失笑道:「高公子不愧是高家的後起之秀,消息屬實靈通得很。只不過,高公子你也知道,咱家好歹在南京守備一職上待了十三年之久,卻也不是沒見過銀子的人。」
高杞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萬兩黃金。」
田義果然動容,一萬兩銀子就已然是一筆巨款,而一萬兩黃金即便按照官方匯率,也是十萬兩白銀了,這筆錢就算對皇爺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
他沉吟片刻,道:「黃金雖好,但咱家更看重的是長遠的合作。高公子,你可知咱家的心意?」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看似極其誠懇地補充道:「若是高公子知曉,並且願意給咱家一個承諾,這萬兩黃金咱家不僅分文不取,甚至願意倒呈高家。」
高杞略作沉吟,道:「內守備的心思,家叔方才也給在下提點過一二」他說到這裏,認真觀察了一下田義的神色,見他眉角下意識抖了一抖,心中有了分寸,於是接着道:「家叔的意思是,以您的年紀而言,比陳掌印還要大上幾歲,若想取代他恐怕是不甚合適的。」
田義擺手道:「咱家沒有這等奢望。」
高杞點了點頭,繼續道:「既然陳掌印的位置眼下穩如磐石,那想必內守備看上的位置就只能是東廠提督了,是麼?」
田義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王安死後,皇爺迄今仍未正式任命新一任東廠提督,不知其中是否有些內幕?」
高杞微微一笑,施施然道:「這話內守備倒是問對人了,就算在靖國公府,除了家叔之外,知道內幕的也不超過三人不錯,這其中確實有些內幕,以至於皇上至今仍未能下定決心。」
田義沉吟起來,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成山伯王允忠,負責調撥了本次翻修南京皇宮的衛所匠戶。」
高杞斂去笑容,他知道田義為何忽然說了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不是不相干,而是互相交換機密,而且田義很大度地選擇了「先貨」。
既然對方如此上路,高杞也就不端着了,頷首道:「東廠提督的位置十分緊要,目前有兩位背景深厚的大璫都盯得很緊劉平與李文進。」
田義到抽一口涼氣,然後深深皺眉,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劉平已經是御馬監掌印,他盯着東廠提督的位置倒是並不奇怪,可那李文進他若做了東廠提督,外廷難道就不會有所反應麼?」
他這麼問並不奇怪,李文進可是李太后的幼弟,是今上的親舅舅,他光靠這個身份就已經做到了「怎麼作死都不會死」的地步,若是再讓他成了東廠提督,天知道他能鬧出什麼大亂子來,外廷怎麼可能會沒有反應?
高杞兩手一攤:「問題就出在這兒,外廷自然沒有人希望李文進提督東廠,可是李太后依舊安坐慈寧宮中,她歷來最疼這個幼弟,任憑李文進鬧出多大的事,最終哪次不是由太后給他敉平?就說前次呃,就不說了。
總之,李文進想做這個東廠提督,而太后雖然不置可否,但對皇上來說,這可不就是默許麼?既是這般,再加上還有劉平,皇上難以決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田義猶豫了一下,問道:「關於此事,國公爺是何態度?」
「家叔並不想摻和此事當然,內守備如果非要追問,家叔自是更樂見劉平往前挪上一步的,畢竟他是黃老掌印的後輩嘛,而且與我京華素有合作。」
高杞說着,看了看憂色更甚的田義一眼,微微一笑,道:「內守備,宮中的情況在下已然如實告知,眼下你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家叔以為,在當前的情形之下,強推內守備為東廠提督難如登天,但如果您能稍退半步,則事情就能皆大歡喜了。」
田義皺眉道:「此作何解?」
高杞道:「很簡單,您把目標放在御馬監上,此事便能兩難自解。」
田義馬上領會了高務實的意思,恍然道:「高公子是說,國公爺幫咱家去與劉平說盟,咱家幫劉平使使力,推他去做這個東廠提督,而他卸任御馬監時又有舉薦繼任者的機會,所以他再來舉薦咱家是這個意思麼?」
高杞拍手道:「與聰明人說話真是愜意,不錯,家叔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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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幸南京(八)家叔正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