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將盡,四月將至,春風如沐,柳綠桃紅。
這樣的日子,不止適合踏青,也適合請客。新任兵部尚書吳兌就在今天請客,邀人「吃個便飯」。
吳兌請客並沒有在外間的酒樓客棧,而是在自己家中。他過去曾在京師為官,任兵部主事,所以在京師是有宅邸的,只是那畢竟是十年多以前的事了,因此宅邸既小且舊。此次回京出任本兵之後,吳兌處理了舊宅,買了個新宅,面積大了兩倍,但也不過中等而已。
雖然面積不大,但勝在新居整潔,他便在此宴請高務實。
高務實來到,先讓曹恪通報,並遞上二百兩賀儀,算是恭喜吳兌右遷本兵並喬遷之喜。吳兌親自出迎,大開中門請高務實入內。
宴席已經擺好,的確只是尋常家宴,十來個菜,一壺小酒。
「恭喜世兄高中,六首狀元,本朝魁首。」吳兌今年已經五十有五,但按例對於恩師的子侄,要以世兄稱之,因此他稱高務實為世兄。
「僥倖而已,師兄切莫夸讚。」高務實笑着舉起酒杯:「倒要敬師兄一杯,師兄高升本兵,從此之後便是部堂之尊了,他日入閣稱相,想必也為時不遠了。」
吳兌和他對飲一杯,笑道:「兌有今日,已是意外之喜,哪敢奢念輔弼。倒是世兄你,簡在帝心,說不定玉堂十年,直入禁廬,誰可比擬?」
高務實失笑道:「師兄說笑了,哪有那麼容易的……對了,師兄叫我求真便是。」
「對別人而言不可能,對你而言未必不能。」吳兌點了點頭,笑道:「求真,以總修撰總司重修大明會典,這一功到手,至少轉遷兩級。」
高務實笑了笑,沒說話。
吳兌放下酒杯,微微一歎道:「你的起點比別人高啊,你這狀元郎入玉堂,直接便是從六品的修撰,轉遷一級便是侍讀、侍講,轉遷兩級那可就是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的身份了。」
高務實呵呵一笑,道:「哪有這麼順利,這會典還不知道要編纂到幾時呢。」
吳兌也笑起來,但笑得很是神秘,輕咳一聲,小聲道:「會典編纂不是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麼?現在無非就是精修一番,勘正錯漏罷了。雖然也很麻煩,但總有個框架可倚,要快便快,要慢便慢——核審之權乃在內閣,最終陟罰臧否,在於皇上一言而已。」
高務實懂吳兌這話的意思,無非就是說這《大明會典》的纂修其實已經完成了整體框架,現在主要是查漏補缺,而查漏補缺到什麼樣子算是合格,主要是內閣說了算,最終拍板又在於皇帝。
大概在吳兌看來,內閣不太可能針對高務實,多半是容易放行的,皇帝那邊更不可能,所以什麼時候纂修完成其實是翰林院自己決定,而高務實現在是總司重修,他說重修完也就重修完了,修完就是直接升兩級,這簡直是上頭變着法子給他陞官的節奏。
但高務實知道這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內閣的確是高黨佔主導,但申時行和余有丁畢竟是輔臣,不是兩個木樁,大明會典除了郭朴掛名總裁官,實際上按理來說就歸申時行、余有丁、許國三位副總裁真正負責。
許國跟高務實認識十年了,既是高務實的師兄,也是當年在文華殿的講官,他也許有可能不會過於嚴苛,但申時行和余有丁則不同。
本身他們二人就是心學一脈的輔臣,雖然兩個人在朝野都是以溫和穩重着稱,但高務實這次總司會典有太多的人工推動痕跡,未必不會讓他們心生反感,如果他們二人要從中作梗,高務實是不會感到驚訝的。
朱翊鈞那邊的情況稍微穩妥一點,但高務實知道,朱翊鈞現在並沒有真正的親政,李太后對他的影響力很大。
當然,李太后並不直接過問政務,只是她有一個習慣,就是一切政務但看內閣如何處分,如果內閣異口同聲,李太后肯定會讓皇帝按照內閣的意思辦,如果內閣陷入爭吵紛亂,李太后就會讓皇帝等一等再說。
高務實估計,這可能是當年的那些事讓李太后感到,她自己並沒決斷政務的能力,所以一切都看內閣的決定。如果內閣一時爭論不休,那就把事情先放一放,等他們爭論明白再辦。
其實吧,這個思路還不錯,最起碼很有自知之明,就像當年先帝穆宗一般,隆慶帝就是基本只抓人事,其他具體政務交給有能力的人來處置,他用高拱就是秉承這個思路。
或許是李太后後來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那麼回過頭來,也就是說一切的關鍵還是在於內閣怎麼看: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內閣應該不會給高務實拖後腿,但如果出了意外,譬如纂修得實在一塌糊塗,申時行和余有丁看不下去,非要鬧起來,那這事就得耽誤。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高務實直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就是陳思育到底是誰的人,或者說是站在哪一邊的。
按理說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進士,座師應該是高拱,可是之前高務實並沒有怎麼和陳思育打過交道,高拱也很少提及此人。高務實估計,陳思育可能是當科副主考胡正蒙點中的,甚至可能是某經房師點中的。
主要是因為當時陳思育會試和殿試的成績都在兩百名開外,這個成績實在談不上多好,只是他畢竟還是有才學的,所以後來館選中了,進翰林院成了庶吉士,這才一步步從翰林院爬上來。
換言之,他的座師雖然還得算是高拱,但高拱當初未必把他當多大回事——高拱的門生弟子那是太多了,也不可能個個都很重視不是?想當初那位陳矩老家的縣尊,也是高拱的門生,過年期間去拜訪高拱卻連正主兒都見不着,只有高務實代高拱接待。
那位還是高拱點中的呢!可見高拱門生太多,但能受到他關照的卻總歸還是有限,其他的門生了不起就是享受到一點名頭,外加給高拱寫信的特權……
因此高務實現在就有點擔心,這位陳掌院可別是因為受了高拱冷落,心裏總想報復一下吧?要不然他為何非要把自己強行推出來總司修典?
當然,如果是要藉此機會躋身高黨重要人物,倒也不能說完全不可能。
反正要再觀察一下才能確定。
高務實歎了口氣,道:「修典之事,現在弄成這樣,小弟就怕過於張揚了,到時候說不定就成了眾矢之的,上至閣老,下至書吏,全都盯着會典一事,但凡有個疏漏,搞不好就要被彈劾。」
吳兌呵呵笑了起來,搖頭道:「也不知道求真你為何這般小心翼翼,我若是你,就根本懶得管那些閒言碎語,只管把纂修做好……求真,你要知道,就算有人要找你的麻煩,可是卻有更多的人希望你好好的,你走得越快,這些人就越高興,你只管好好做,別的事不要怕。」
高務實心中一動,忽然明白吳兌的意思了。
「多謝師兄指點,我明日便開始潛心修典了。」
吳兌笑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