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寨的天長公對黃芷汀果然十分尊重,全寨上下約莫千人,全都擠在道旁恭迎。
黃芷汀面色如常,甚至還帶有一些淡淡地冷漠,只有面對天長公時,態度才勉強算得上和氣,而瑤人們也見怪不怪。
高務實則一直處於尷尬之中,雖然落雨寨一共也就一千來號人,但此刻他僅着一條褻褲,被這麼多人圍觀,即便以他高某人臉皮之厚,也不禁有些難為情。
尤其是這些瑤人的大姑娘小媳婦們與漢人女子大不相同,不僅不因為高務實這**的模樣而害羞,還會三五成群圍在一起對他品頭論足,竊笑不已,更有甚者還會衝着他唱歌。
雖然她們唱歌的歌詞既有瑤民的土語也有少量漢話,但即便高務實聽不懂歌詞也沒關係,從她們的表情就看得出來,估摸着大多都是示愛的情歌。
黃芷汀的臉色也臭臭的,甚至越來越難看,快到天長公的住所時,她忽然冷着臉轉頭,對高務實道:「有好些瑤家小寡婦邀請你去她們家過夜呢,看來你今晚的住處是有着落了,說不定還忙得很呢。」
高務實大吃一驚:「這麼厲害的嗎?」
黃芷汀冷笑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實了。」
名副其實?高務實愣了一愣,忽然反應過來,黃芷汀說的恐怕是他捏造的那個表字:不虛。
他乾咳一聲,恬不知恥地道:「這個,名副其實是肯定的……」
然後頓了一頓,在黃芷汀能殺人的眼神中,抬頭挺胸,一副昂然不屈、大義凜然地模樣,正色道:「但在下豈是這種衣冠禽獸之輩?」
黃芷汀目光稍微緩和了一些,然而語氣依然僵硬,冷哼一聲:「本姑娘看你現在是想要衣冠禽獸而不可得——連衣冠都沒有呢。」
呃,你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
高務實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要不姑娘幫我問問天長公,能不能先找套衣服讓我穿上?」
黃芷汀還沒回話,走在前頭帶路的天長公忽然轉過頭來,呵呵一笑:「小後生莫要急,阿梨已經去幫你找衣服去了。」
高務實沒料到這天長公竟然會漢語,更沒料到他看起來至少七十好幾,耳力居然這麼好,不由吃了一驚,忙道:「多謝天長公。」心裏卻暗道:阿離?這名字有點熟悉啊,就不知道會不會千蛛萬毒手?
這位落雨寨的天長公長得慈眉善目,壽眉都有兩寸長了,要是換上一套漢家道袍,出去冒充得道真人只怕沒幾個不信的。
天長公笑眯眯地道:「小後生不必客氣,你是有大福氣的人,幫你就是幫我們自己。」
高務實愣了一愣,暗道:這是瑤人特有的客套話嗎?還是他看出什麼破綻了?
黃芷汀卻在剛才聽到「阿梨」二字之後便陷入思索,此時正好問道:「天長公說的阿梨,可是十年前被草鬼太婆看重並收為傳人的沈梨?」
天長公依舊笑眯眯的模樣,但語氣中卻有些感慨,點頭道:「是啊,小阿梨長大了,去年本是回來退婚的,後來漢人大軍到了……也不用退婚了,只是行程被耽誤了下來,現在還在寨中。」
黃芷汀詫異道:「她有婚約在身,怎會被草鬼太婆選中?」
天長公搖了搖頭,道:「太婆當時從上百個瑤寨里挑了十個女娃子做候選呢,那時候她還沒決定傳給誰,所以只要沒有失貞的女娃子就都可以,只不過選中之後就不能再成婚了,所以阿梨才要回來退婚的。」
高務實不知道他二人在說什麼,但聽起來這個草鬼太婆在瑤民中的地位似乎很高,竟然能在上百個瑤寨之中挑選傳人,而其傳人又有不能結婚這樣的限制,似乎有些類似於傳說中的某些部落祭師、巫婆之流。
可惜黃芷汀只是問了這麼兩句,便點頭不再多問,而天長公更沒有多說什麼。當下分賓主坐好之後,便開始說起話來。
天長公並沒有要求黃芷汀拿出什麼物證來證明她的身份,原先高務實以為可能是因為天長公不識字,哪怕給他看印信關防他也看不懂。
僮人土司平時使用的是漢話,天長公既然也會漢話,他與黃芷汀自然是用漢話交談,從交談中高務實才知道,天長公用以判斷黃芷汀土司宗女身份的是她的首飾。
雖然黃芷汀一身漢家衣衫,但耳環和項圈卻是典型的僮家風格,耳環不必說了,那項圈原是貼身帶着,直到剛才與落雨寨的人見面時才被黃芷汀悄悄扯了出來,顯露人前。
高務實原先沒在意這個細節,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身上這兩樣東西的形制只有土司家族的嫡親宗女可以使用。難怪天長公不懷疑她的宗女身份,只是和她聊一些忠州風物,看來這天長公老則老矣,卻一點也不糊塗。
不過天長公恐怕仍要失算了,那忠州原是不到三十年前才從思明府被朝廷劃出去掛名到南寧府治下的,思明府黃氏一直對此耿耿於懷,無時無刻不想取回祖業,黃芷汀對忠州的了解豈不跟對自家後花園的了解差不多?哪能讓天長公聽出破綻來。
黃芷汀和天長公的交談,高務實一個「貴仆」自然是插不上嘴的,直到一位女子的到來,才讓閒極無聊的高務實解脫出來。
來者正是天長公口中的「阿梨」、黃芷汀口中的沈梨。
瑤族本無姓,後來漸漸因為漢文化的影響有了姓氏,但迄今為止一共只有十二個姓,分別是盤、沈、包、黃、李、鄧、周、趙、胡、雷、唐、馮。
原本高務實聽說沈梨是去年年底才回落雨寨退婚的,所以估計她年紀應該只有十幾歲,不料其實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姑娘,五官長得普普通通,而皮膚很白,戴着一頂支架高聳、上蒙黑布、下垂紅色纓絡的帽子。
不過她最讓人過目不忘的一點,是她的瞳孔隱隱有一種丹砂之色。
丹砂即硃砂、辰砂,正紅之色也。高務實見過無數次的「硃批」,便是此色。
然而瞳孔呈朱紅之色,這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了,所以他盯着沈梨的雙目,一時有些發怔。
「咳!」黃芷汀咳了一聲,臉上卻露出甜甜的笑容,朝沈梨眨了眨眼,道:「阿梨姐姐,八年未見,近日可好?」
黃芷汀這話一出口,旁人還沒什麼,高務實在一邊卻聽得亡魂大冒,臉都嚇白了——你跟這個叫阿梨的姑娘認識,那豈不是代表人家知道你的來歷?她既然知道,天長公不就知道了?
天絕我也,這是要完啊!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高務實從來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雖然黃芷汀這句話相當於拉着他一起跳崖,可是他還是第一時間試圖想辦法挽救,雖然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但眼珠連轉,明顯是在緊張的思索應對之法。
而另一邊那位阿梨卻也微微一笑,朝黃芷汀點了點頭:「芷汀妹妹。」然後面色有些古怪地轉睛看了高務實一眼,疑惑的對黃芷汀道:「你的這位朋友好像很怕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