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明州最南部的箭樓山,乃是思明州防禦安南的最前線。從箭樓山往南,只要下山便是安南境內,從此處向西南方向前進四十里,便是安南北部重鎮諒山,而從此處往正西五十里,則是一處在後世更加著名的關隘:鎮南關。
箭樓山地勢險要,雖然說是說乃防守要地,但其實本來也不是很需要防禦,因為這裏的山實在是太過於險峻了些,即便是生長於大山中的狼兵也很難大規模翻越,無論是大明(土司)一方,還是安南一方,在此等地區駐紮重兵都是根本不可能的。【注1】
確切的說,即便諒山乃是安南北部重鎮,其兵力也主要駐紮在梁山鎮到鎮南關外一線,其在箭樓山對面一共只放了十幾個兵,這點人手如果以明軍的編制來看,差不多算是一個小旗——如果算滿編的話。
然而,箭樓山卻駐紮了思明州五百狼兵精銳!
這當然是很不合理的安排,因為箭樓山離思明州的州城明江城雖然只有五十里路,可是這裏頭有一半是很難走的險要山路,只有進入狹長的明江平原,路才好走起來。
但黃拱聖及其麾下的五百狼兵偏偏就駐紮於此,甚至已經足足五年之久。從黃拱聖十八歲開始,到現在二十三歲,他常年駐紮於此,只在逢年過節時才會回到明江城。
他好歹也是知州之子,即便是庶子,也不該被如此對待才是。
但實際上,在此處駐紮,反倒是他自己要求的。當初他提出這個要求時,其父黃恩隆又是欣賞又是惋惜,而其兄長黃拱極則是滿意之至,認為這小子雖然卑賤,倒也識時務。
只是,這對沒什麼文化的土司父子,恐怕都沒聽說過「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而黃拱聖雖然也沒聽過這句話,但他卻做出了與重耳一般無二的正確選擇。
原本黃恩隆只給了他兩百狼兵,是他自己從自己管轄的土民中又逐漸挑選精壯加入其中,經過數年操演以及在箭樓山這等奇險之地的實際鍛煉,才終於有了這五百精銳。
五百人看似不多,但思明州畢竟只是一州之地,平時維持的人馬也就兩千多人,即便加上他這五百,也湊不夠三千。
事實上除非朝廷徵調,土司們並不會在平時維持過於龐大的常備兵力,這就好比思明府作為黃氏主支,平時也只是保持五千左右的狼兵,其他該種地的種地,該打獵的打獵,否則大家早餓死了。
五百精銳狼兵,絕不是一個可以等閒視之的力量。
而現在,這支力量正齊聚箭樓山山寨之中,聽他們的統帥訓話。
「兒郎們!我父素來康健,氣壯如牛,怎可能暴病而亡?黃拱極這廝身為嫡長子,卻連這點時間都不能等,竟然弒父奪位,可見其心陰鷙邪惡,其罪惡貫滿盈!我黃拱聖身為黃氏之裔,斷不容許這等忤逆之輩玷污祖宗基業!」
黃拱聖並不高大卻足夠強壯的身軀傲然立於點兵台上,不大的雙目之中殺機畢露,環視一周,忽然振臂怒吼:「兒郎們,隨我殺回明江城,生擒黃拱極!」
「殺回明江城,生擒黃拱極!」
「殺回明江城,生擒黃拱極!」
五百狼兵一個不留,全副武裝,只帶三日乾糧,隨黃拱聖一道從箭樓山下山北上,直撲明江城。
這支狼兵不愧是黃芷汀十分警惕的精銳,這一路下山的險峻山路根本沒有多餘的阻礙,倒像是熟門熟路之極,而且行軍極快,他們清早出發,中午便到了南蛇嶺,離明江城僅僅二十里。
此時黃拱聖下令休息並吃飯,麾下有人勸他,說乾糧邊走邊吃就行,無須休息,直奔明江城,一定可以一鼓而下。
黃拱聖笑了笑,道:「我不擔心打不下明江城,我只是不想損失太大,每一個兒郎都是我苦心調教出來的,多損失一個我都心疼得很……我要趁城裏傍晚換防之時趕到並發動突襲,現在還有時間,不着急。」
麾下土目們感動不已,各向手下人轉述二公子的仁厚,一時軍威更振。
傍晚,黃拱聖帶着五百狼兵趕到明江城外,不過他只帶了不到兩百人出現在城下叫門,其餘三百多人藏在浦丘背面——浦丘是一處小山,雖然不大,但藏在山後並不會被城內發現。
明江城是黃拱聖長大的地方,什麼時候換防他一清二楚,這個時間正是換防之時,守衛鬆懈不說,警惕性也很差。
他還不是打算強攻,而是先以回城弔孝為名試着誑城。
本來他對騙開城門也沒有報太大希望,誰知道城裏對他的防備並不重,尤其是見他只帶了一百多人,更是再無戒備,直截了當打開了城門,甚至守城土目還親自出城迎接。
黃拱聖沉着臉,一副甚為悲痛的模樣帶着麾下一百多狼兵走到城門口,忽然對守城土目道:「陸友仁,黃拱極戮害我父,我欲殺之,以慰父親在天之靈,你可願從?」
鄭、陸、程、譚四姓乃是黃氏土司麾下四大姓,從宋時便是黃氏從將出身,一直傳至今日,在黃氏勢力範圍內可謂根深蒂固。
陸友仁聽得這話,一臉震怖,脫口問道:「二公子,你從哪得知大公子殺了知州這樣的謠言?」
「謠言麼?」黃拱聖冷然望着他,忽然一揮手,麾下狼兵忽然摸出竹哨猛吹,並且立刻搶佔城門。
陸友仁大吃一驚,退後三步,喝問道:「二公子,你待如何!」
黃拱聖淡淡地看了城外浦丘方向一眼,緩緩地道:「我待如何?自然是來拿屬於我的東西——黃拱極那個無能逆子,有什麼資格襲職知州?」
陸友仁大吃一驚,順着黃拱聖的目光望去,只見浦丘那邊塵土飛揚,數百狼兵風一般飛奔而來,氣勢洶洶。再一看城門附近,自己屬下的三十多狼兵因為處於劣勢,而且關鍵是命令不明,已經被黃拱聖麾下狼兵逼退在一邊,實際上讓出了城門控制權。
好在黃拱聖沒有下令殺人,目前還沒有出現傷亡。
不過,陸友仁知道,只要自己說一句「不從」,馬上這些人就要血濺當場了,甚至可能也包括自己。
城門外的狼兵越來越近,城門內黃拱聖的狼兵除了圍住陸友仁手下的三十多人,也慢慢地將陸友仁圍在當中,越逼越緊。
而黃拱聖則向他走近一步,再次問道:「本公子再問一次,陸友仁,你可願從?」
陸友仁暗嘆一聲,伸手解下腰間的朴刀,雙手呈上遞給黃拱聖,單膝下跪道:「卑職願為二公子效力!」
黃拱聖滿意地接過朴刀,又轉手遞還給陸友仁,道:「既願隨我,此刀仍然賜你。陸家數百年來都是我黃家股肱,今日你又第一個投我,將來少不得會有重用,你當牢記,莫令我失望。」
陸友仁一咬牙,俯首道:「是,多謝二公子。」
黃拱聖卻也不計較他仍不改口的「失誤」,而是喚過自己麾下親信,交待了兩句,便立刻下令殺向州衙。
那親信得令,分派幾個膽大精明的下屬,分別前往其餘城門傳達「二公子大軍進城擒拿弒父逆子黃拱極」的消息不提。
此時州衙里人倒是很多,可惜要麼是在操辦喪事,要麼是來致哀的下屬土官土目,雖然也有一點守衛,可是又誰會有作戰的準備?
說實在的,知州老爺死不死跟他們這些守衛最直接的關係,不過是這幾天趁着大辦喪事的機會,可以吃得好一點罷了!
畢竟,從思明府到臨近的州縣都已經派人去通知了,估計從明天起就該有絡繹不絕的致喪使者甚至土司老爺親自前來,七天流水席根本不會停。作為普通狼兵守衛,吃飯改善生活才是他們現在心頭最大的期盼。
而就在此時,二公子黃拱聖到了。
州衙的狼兵守衛先是微微一怔,暗道:二公子怎麼來得這般快?
繼而又都恍然,眾所周知二公子是思明州內最勤勞而有擔當之人,不僅鎮守箭樓山,還主動攬下了巡邏剿匪的差事,今日想必是正在附近巡邏剿匪,忽然聞聽驚變,於是立刻趕來了——你瞧二公子這一身風塵僕僕還帶着大隊狼兵的模樣,可不就是匆匆趕來的樣子麼?
黃拱聖陰沉着臉,全身緊繃走上前去,幾名狼兵守衛不疑有他,上前跪地參見。
見他們跪下,黃拱聖鬆了口氣,只是「嗯」了一聲,就冷冷地帶兵而入。
狼兵守衛們這下知道情況有些不對了,但他們是黃恩隆的親信,卻不是黃拱極的親信,稍稍猶豫了一下,互相對視一眼,竟然裝作毫不知情,目不斜視,繼續做認真守衛的樣子來。
黃拱聖一直注意身後的動靜,見狼兵守衛們沒有大聲呼號,知道這一關又過了,心裏不禁暗暗冷笑:本公子多年兢兢業業的形象總還是有些作用的。
他一進州府大院,正在前院接待訪客的黃拱極便看見了。
黃拱極見二弟這一身全副武裝且風塵僕僕的樣子,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但他也知道此時絕對不能露怯,只能硬着頭皮迎了上去,強行擠出一絲笑來,問道:「二弟如何來得這麼快,為兄派去送信的人……」
「是有些快。」黃拱聖冷冷地打斷道:「因為我不想讓一個弒父逆子多活一刻!」
黃拱極面色大變,怒道:「你說什麼?」
但黃拱聖卻不再應答,趁黃拱極憤怒之下毫無防備,猛然抽刀,反身一揮,黃拱聖的一顆頭顱便與身體分離,飛出丈余之外,咕嚕嚕滾進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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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1979年,我軍自衛反擊戰時,曾有55軍某師某團從此地不遠處殺入越南。別問我怎麼過去的,我看了衛星圖也是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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