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家在京城東北角的芍藥居,離董鏘鏘家不算遠,開車不到半小時就到了。
雖然對方住的也是樓房,但和董鏘鏘住過的一層兩戶不同,是董鏘鏘小時在其他地方經常見到的筒子樓,走廊從樓這頭一直捅到樓那頭,陽台也是連起來的,各家封各家的,站在樓下往上看,根本分不出同學家是哪戶。
他先打電話,沒人接,再撥手機,還是沒人接。
小區大門緊閉,大門旁的門衛辦公室里亮着燈卻見不到人影,董鏘鏘沿着小區外沿走了大半圈,在一個不起眼的拐彎處找到一個一看就是被人為破壞開的偏門,見四下無人,他側身迅速鑽了進去。
進樓的第一時間他就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趕忙從兜里摸出口罩戴上。電梯上赫然貼着封條,想上樓只有消防梯一條路。消防梯間本來就沒窗戶,燈也全壞了,他只好摸黑扶着牆壁尋上了樓。等他站定在狹長的走廊前,發現這裏早已被各種雜物佔據,家家戶戶門前只有一條侷促的羊腸小道。
走廊里的燈倒是沒壞,卻還沒走廊窗戶外的路燈亮。他邊走邊對門牌號,目光不時從兩側牆壁上的各式小廣告上掠過,等好不容易找到同學家,卻發現防盜門和電梯一樣貼着封條,封條旁還貼着張表格,表格內容都是上格寫着日期,下格手寫着「已消毒」。
他只瞄了一眼就反應過來,退後一步的同時從旁邊的雜物堆上隨便拾起一個物件戳門鈴,無人應門,他用手裏的物件又輕輕敲了幾下防盜門,門被敲的「咣咣」響,走廊盡頭甚至傳來回聲,如果屋內有人,不會聽不見。
就在他掏出手機準備再打電話時,隔壁防盜門後的屋門似乎開了,一個聲音呵斥道:「哎,你,別敲了。」
董鏘鏘走到鄰居家的防盜門前,鐵柵欄後是一張戴着口罩的臉和一雙警惕的眼。
「你找誰?」那雙眼睛盯着董鏘鏘問道。
「您好,我找顧欣的父母,請問他們是住這兒麼?」
那人打量了董鏘鏘片刻:「你是誰?」
「我是顧欣的德國同學,我叫董鏘鏘,顧欣現在德國,這幾天聯繫不上她父母,很着急,我正好在國內,她就托我來家裏看看怎麼回事,這是我的身份證。」
董鏘鏘說着掏出身份證放到臉頰旁,同時退後一步拉下自己的口罩讓對方參照看,主動驗明正身,但他不確定這麼黑的環境裏對方是否能看清。
門裏亮,門外黑,裏面的人確實分不清身份證上的人和面前站着的男子是不是同一個人,但董鏘鏘身份證上的「110108」和他的敘述還是讓董鏘鏘得到了對方的信任。
那人嘆了口氣:「老顧他們老兩口兒都病了,半夜被一起拉走的。」
董鏘鏘心一沉:「是非典麼?」
對方搖了搖頭:「不知道,半夜被拉走的那誰能知道。」
「那您知道他們被拉到哪家醫院了麼?」董鏘鏘迅速盤算離芍藥居最近的三甲醫院。
對方還是搖頭。
眼見對方一問三不知,董鏘鏘又問:「那我去派出所應該能問到吧?您這片兒的派出所怎麼走?」
那人想了想,道:「你還是先去居委會問吧,這事兒他們肯定知道,封條好像是他們貼的。」
董鏘鏘謝過熱心鄰居,按對方告訴的位置很快找到了居委會。
他本來擔心居委會的人早就下班只能明天再來,卻沒想到還有人在值班。
在看了董鏘鏘的身份證又聽了他說明原委後,居委會的人如釋重負地握着他的手:顧家二老都已住到最近的三甲醫院,但醫院並沒告知居委會二老的病因,居委會的人也就無從知曉二老到底是不是感染了非典,只知二老都病的不輕,當天就進了重症監護室。由於二老意識都已不清醒,醫院讓派出所和居委會的人幫忙聯繫女兒,但二老的手機里都沒找到女兒的手機號,家裏也沒找到,派出所不知怎麼也沒聯繫上在德國的顧欣。由於一直聯繫不上,二老的住院費還是居委會幫忙墊的,現在董鏘鏘來了就太好了,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董鏘鏘謝過居委會的人,留下顧欣的德國聯繫方式後趕赴醫院。
當他站在醫院門診大廳的門口才發現這裏不僅燈火通明,來看病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他絕想不到夜裏來就醫的人竟會如此多。
大廳里的人以老人和孩子居多,幾乎無一例外都戴着口罩。座椅早已坐滿,更多的人就隨意的席地而坐或席地而臥,行李當枕頭。當董鏘鏘看到眼中帶着恐懼和茫然的孩子一邊咳嗽一邊無助地把單薄的身體靠在身旁面容憔悴的大人身上時,那種眼神刺得他一陣心疼,他最見不得孩子受罪時的樣子,難過地調轉頭去看其他地方,可目之所及都是差不多的場景。
難道電視裏說的不對?實際情況在變糟?董鏘鏘不敢再往下想,但懷疑像顆種子在他的腦中生根發芽。
由於回國後一直和醫院打交道,董鏘鏘的經驗積累的非常快,熟門熟路地直接去了呼吸內科,和護士站的值班護士說明情況後,護士二話不說找來了當班的護士長。
護士長告訴董鏘鏘:顧家二老確實在醫院,目前雙雙脫離了危險期,都還在觀察中,至於二老得的是不是非典屬於病人私隱,護士長無權透露,董鏘鏘作為非家屬也無權探視,希望他能儘快聯繫上顧欣,因為考慮到二老未來可能會有手術,需要家屬到場並簽字,子女如果不在國內會很麻煩。
董鏘鏘給護士長留了顧欣的德國手機號,護士長讓他儘快聯繫顧欣來醫院辦手續,不要耽誤了二老的治療,董鏘鏘把自己的國內手機和德國手機號也一併留下,這才開車回家。
夜已深,往北走的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車,富康的速度不自覺就快了起來,夜風吹得他的心緒也跟他的頭髮一樣肆意飛舞。
他不敢想又不能不想:對像他這樣的獨生子女來說,一旦出國,家中只有老兩口相依為命。如果老人真有個三長兩短,孩子遠在天涯,對父母的困難愛莫能助又毫不知情,難道不會變成一輩子的遺憾麼?可他出國求學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實現理想,同時讓自己的家人生活的更好麼?如果家人更需要他,他是否還有必要繼續留在國外實現所謂的理想呢?
等車開到樓下已快半夜,整棟樓都黑黢黢的,只有他家的燈還亮着。在看到燈光的一剎那,在他將要離開的這樣一個春夜,他已想通剛才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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