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在後面沒了回應。
也不需要他回應,龍七簡直要從駕駛座里跳起來。事實上他真的跳起來了,直到腦袋撞上了駕駛艙蓋。
顧不得這一下子會不會把本就不怎麼牢靠的艙蓋給頂翻,這一刻,龍七的腦子裏面,幾乎被夢魘般的「嗡嗡」幻聽給佔據了。
那是來自過往的記憶之中。
他明明已經做了很多次心理輔導,甚至在人體改造的時候,通過手術進行了所謂的「根治」
不可謂不極端。
可現在,那見鬼的「嗡嗡」聲又回來了。
與之相呼應的,還包括萬里荒原上那頻繁起落的血色的煙雲
僅有的一點點的理智,驅動龍七勉強組織起來一些言語,頭都顧得不回,便在那裏咆哮:
「你瘋了嗎?那是『骷魔王』,把整個東北亞的生物圈全都毀掉的『骷魔王』!這十年的時間你就讓它一直沉睡在你的胳膊裏面?給它給養,然後趁着這個機會復生?現在這裏是湖城,是東亞腹地,要論生物圈的數量和質量,怕不是有十個東北亞」
山君仍沒有回應他。
「靠!」
龍七徹底忘了自己的駕駛員身份,支起身子,扭頭往後面座艙看。
卻見山君壓根就沒有抬頭,雙臂也包括那半截左臂,支在自家雙膝上,任血液????????????????流淌,垂首對着座艙地板,一動不動。
龍七最初還以為他是失血過多,且根基崩壞,暈過去了。但很快又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低語聲,分明是嘴裏面喃喃念叨着什麼。
總不會是過於失敗,以至於精神受到了打擊,變成神經病了?
要說別人,龍七還有可能相信,可這是山君,一路摸爬滾打起來的超凡種,敢把「骷魔王」的卵蛹留在體內生長發育的狠角色
非要說「神經病」,也是個能拖着大伙兒一塊去死的高危險型的。
高空的風聲、機械噪聲還有持續不斷、聽不真切的喃喃的低語聲混雜在一起,讓龍七心中愈發的焦躁。
偏偏他還真拿山君沒辦法,唯有狠狠地再拍一記儀錶盤,用他僅存的左手也是這個手腕上的手環,又閃亮並振動起來。
還是弗里斯。
電話接通,那邊直接出口:「按照袁無畏給你的坐標,快走」
龍七直接打斷他的話:「高文福高會長在不在那裏?」
「你」
「如果他在,你就幫我問問他:現在『骷魔王』的蛹已經出現了,先不說是怎麼來的、什麼狀態,萬一在湖城這邊孵化,使得『骷魔王』復生,他這位湖城的大執政官,到底想怎麼去應對?」
龍七視線又往駕駛艙外面去,盯着一片狼藉的停機坪在遠端,功能大廳有不少人正往外跑,有幾個本來是要到停機坪這邊找個載具之類,結果遠遠一望,誰還敢過來,只能是掉頭往長尾河那方向跑去。
祝他們好運。
這些情景入得眼中,龍七嘴裏絲毫不停:「再幫我問問他:他們陪李維在這兒佈局,或許是有賠掉所有家當的覺悟,可湖城上億的人口,也都要賠進去?要知道,『畸變蚊災』之所以才死掉那幾百萬人,是因為東北亞那時候的人口就那麼多!」
不等那邊有什麼言語,龍七直接就掛斷通訊。他才不去管弗里斯怎麼去和高文福溝通,事實上就根本不需要溝通:
現在仍然是在直播狀態,他這樣激憤、危險且極端的言辭,註定會以最快的速度傳遞到那些應知的、不應知的人們的耳朵里,不會有起碼暫時來不及有任何的屏蔽。
高文福會知道的。
成百上千萬的人都知道「高文福會知道的」。
可高文福這位堂堂湖城大執政官,最資深的老牌超凡種之一,便是有所回應又如何
現在他還真夠不上資格。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真真正正的輿論炸彈——核爆級的。
尤其是80年代那場「畸變蚊災」的歷史,已經廣泛進入到義務教育階段教科書的大背景
下,這可能是表裏世界罕有的、不存在太高壁壘的「信息點」。
龍七不是始作俑者,但是他卻是觸發引信的人,由此所帶來的後果,真真的難以估量。
龍七也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合適的手段,有時候因社會性恐慌而造成的次生災害,可能比災害本身更可怖。
但作為當年那場大災難的親歷者,又以這樣一種糟糕透頂的方式進入到風暴中心,他控制不住自己——說他「過激」也好,「發泄」也罷,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將這個信息傳遞出去,而且要以最快的速度,收到「袞袞諸公」的應有的反饋。
大人物要佈局、要對抗,他懂;
大人物有底牌、有暗手,他也懂;
可總不能把地球給玩炸了吧!
況且,哪怕是從客觀角度,龍七也覺得,「骷魔王」所掀起的災難的風暴,一旦真正成型,可能也沒有什麼「次生災害」可言了。
不管那個「蛹」是在山君胳膊中間,還是小丑的肚子裏面,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就是:
它始終是在三尖頂附近、在百峰君最核心的區域之中。
龍七不好判斷,「百峰君」和「骷魔王」究竟哪個更厲害一些。但一個最基本的事實是:
哪怕是「百峰君」要為「大金三角」持續劣化的畸變環境承擔很大一部分責任,給臨近各大????????????????都市圈帶來了無窮盡的麻煩和損害。但它從來沒有像「骷魔王」那樣,在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裏,將整個東北亞區域所有的活人、活物,徹底屠殺殆盡。
所以,還是後者更強吧。
如果,如果這傢伙真的能夠「復生」,並在百峰君這片區域發作起來,一如當年在東北亞,將這邊荒野上包括百峰君在內的龐大畸變生態系統及其精血能量吞噬殆盡,並演化為西伯利亞大荒原上那鋪天蓋地的吸血蚊群
一旦成勢,湖城上億人怕也不過就是個添頭。隨即就會在舊大陸腹地,無止境地擴張開來——這個世界上又有誰人能擋?
那位改稿子都改到人影不見的「在世神明」嗎?
龍七又拍儀錶盤,哪怕他明知道這是典型的無能狂怒,也控制不住自己。
偏在此時,手環又振動,看到上邊的人名,龍七吸了口氣,選擇接通。
「七哥,我是鄧純。」
刻意親近的稱呼,讓龍七心裏頭有些煩,可這時候,人家主動打電話過來,立場上就已經是無可指摘,他也唯有調勻氣息,儘可能平靜回應:
「我知道。」
「抱歉,可能又會給你帶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目前百峰君的部分條塊區域,對現在的小丑,有敏感反應和加持傾向。在以前,這是絕對沒有的,特別是加持傾向。」
龍七想到了山君最初從三尖頂滑翔下來,那些強橫的根須魔影卻避之唯恐不及的表現。傻子也不覺得那是「加持」,可如今是什麼鬼?
他努力鎮定情緒,去理解這裏面的意義:「所以」
鄧純語速在加快:「之前給百峰君各條塊區域刺激的,除了霧氣迷宮裏的核心『餌物』以外,另一個很可能就是『骷魔王』的『蛹』。最早它在山君那裏,進入不穩定狀態,各條塊區域的反應也比較混亂;如今又在小丑肚子裏,但各條塊的反應,已經開始統一起來了!」
龍七不想聽這裏面的玄虛過程,直接去確認答案:「所以這些集中的反應,不是什麼『恐懼』,而是『加持』——對小丑肚子裏面的那個躍躍欲出的『小可愛』的加持嗎?」
「恐怕是的。」
「草!」
「另外,我再轉達一下弗里斯中校的意思:請儘快往那個坐標去吧,去的晚了,那裏恐怕也不安全!湖城方面,剛剛已經宣佈百峰君及周邊山區進入『黑汛』處置狀態」
「嘖,所以這個『加持』對象,不是你們教團的也可以隨便改?也對,想想天照教團在這裏的臥底、暗中搭建的根脈所以李維導師那邊,才是勾勾搭搭,自成體系啊。」
「」
鄧純沒有第一時
間接話。就算他的立場已經足夠分明,但龍七明確點出那個人,他並沒有資格去指認。
龍七其實也一樣,只不過他現在完全不去考慮這些。
「百峰君」給「骷魔王」加持——這是哪門子國際玩笑?
龍七還想着,哪怕「骷魔王」復生,初期總要有一個虛弱期,大家想想辦法,及時出手處置,可能還有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的機會。
可如果真如鄧純所言,目前「百峰君」正源源不斷地給那個「骷魔蛹」加持,這還「萌芽」個屁啊,豈不是一旦出世,就是巔峰狀態?
大家還玩個屁!
李維這是不惜成為世界公敵,也要把地球這邊給玩殘好吧,其實以他的手段,玩得再誇張,說不定也能給洗掉。
因此,龍七下一個念頭竟然是:
幸好老子開的直播。
幸好現在zm靠山硬了。
與山君、鄧純的對話中,「李維」這個名字,出現了可不止一回,哪怕最終還是讓他成功洗脫惡名,起碼成本也要高出一截不是?
可很快,他又自嘲而笑:
這種思維,在李維眼中或許也近於螻蟻了。人家可能完全不在乎
緊接着,又一個念頭如影隨形:如果不在乎,他在乎什麼?
這樣把地球折騰來折騰去,最後是要一????????????????個怎樣的結果?
龍七這樣想,也這樣問。
是真的問出了口。
一來,以他目前所知的情況,不可能得出這個問題的解,必須要求助於人;二來,他還是要繼續增加李維那邊的成本
怎麼着,你咬我啊!
鄧純顯然無法給他答案。
至於山君,也沒有回應,還在那裏喃喃念着,好像真失了魂魄。
反倒是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接上了來。
一片狼藉的停機坪邊緣,與瑞雯遙遙對峙,也可能是在同步享受百峰君「加持」的小丑,嘻嘻笑出了聲:
「那個斷手的小哥兒,抓住了核心問題啊c2834,你知道嗎?」
顯然,哪怕是在對峙狀態,小丑也一直在關注着直播,並在此時展現出了良好的互動。
他抬起自家雙手,好像一位站在舞台中央的歌劇演員,開始了屬於他的獨唱,就是那些關於自我拷問、人生意義的老三樣,只不過他帶上了瑞雯:
「他讓這個世界有了你、我這般存在,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我存在的意義,又在哪裏?
「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又是否會因此而苦惱呢?」
小丑的聲音,具有驚人的穿透力,以至於高空中的龍七,都能聽得很清晰——他大約是有意如此的。
然後,輪到瑞雯。
她則沒有那麼刻意,也許她開口了,也許沒有,除了大約勉強可以聽清的小丑,再沒有人能聽到她的回應了。
可是龍七,還有無數的直播間觀眾,分明看到,瑞雯輕輕點了下頭。
處在瑞雯對面的小丑,似乎也有那麼一剎那,好像有點意外。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然後就爆發出了現身以來最尖銳的笑聲。
笑聲未盡,讓人牙根發酸的骨肉摩擦聲響起,小丑上身那件不合時令的厚西裝掀起來下秒就徹底撕碎。
然後,噴濺而出的鮮血,便與兩片狹長的半透明薄膜翅膀一起,從他背肋處伸張開來,見風便有金刃之聲。
肋生雙翅,偏不見飛行,只是快速振動一輪,小丑的身形便驟然虛化,了無蹤跡。
龍七下意識又一聲「草」,然而字音還沒有完全形之於口,奇怪的感覺忽然從體外覆蓋過來
那是突兀沒有了遮攔的氣流衝擊。
龍七一個倒仰,眼中卻是飛速旋轉的天空,還有向兩邊分離繼而爆裂的飛梭。
那已經是一秒鐘之後的事了。
在此之前,已有一聲「錚」然鳴響,穿入耳膜,哪怕是隨後的爆炸聲震耳欲聾,那金刃相擊般的震鳴,依然在耳道內殷殷迴響,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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