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府大門上還掛着大紅燈籠,洋洋喜氣濃郁不散,一群人噴着酒氣,臉上的笑容還僵硬着留存。
但王北承站在門前,如同一道門神一般,寒氣肆意,將大院內外都罩着淒冷之中。
這裏起碼有四百人,全都大氣不敢喘,壓抑的如同是菜市口的死刑場。
錢謙益身後不遠處的錢夫人,一干原來的尚書,侍郎都面色變幻,心慌意亂,誰都不敢冒頭。
王北承身邊的衙役都手握刀柄,面色冷酷。曹文詔在南直隸一年招募了不少新兵,這些雖然都是淘汰下來,可有些也是見過血的。
錢謙益背脊發冷,肥胖的身體顫抖個不停,雙眼圓睜的看着王北承。
王北承的話簡單明了,這件事並不是南直隸巡撫衙門做的,是朝廷的命令!也就是說,他本以為的取巧——弄巧成拙了!
他這一去定然是沒有回歸之日了,他腦海迅速急轉,他在京城的哪些關係可用,可以救出他來,只要能救出來就還有希望。
可他腦中如閃電卻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皇帝如同一座大山壓着,他在京城不敢絲毫亂動,根本沒有什麼『朋友』,有的那些也幫不上忙!
好半晌,錢謙益陰沉着臉,抬手道「王大人,你我都是出自南直隸,分屬同鄉……」
他還沒說完,王北承冷哼一聲,道:「本官向來潔身自好,若是錢大人大庭廣眾的想要交通本官,本官就多加你一條罪責!來人,給本官拿下!」
王北承話音一落,五六個差役撲了過去,手銬,鐐銬通通向着錢謙益身上招呼。
錢謙益劇烈掙扎,大吼道「王北承,一定是你陷害我,我一定要進京告御狀,這件事不算完!」
王北承神色微冷,錢謙益這句話會將他架在火上烤,南直隸的士紳階層估計會恨死他!
果然,不少人都向着他露出厭恨的目光,雙拳緊握,似要衝過來揍他一頓。
「老爺老爺……」錢夫人大哭,追着要拉扯錢謙益,結果被差役擋了回去。
王北承現在也是恨死了錢謙益,琢磨着如何上書朝廷,將錢謙益往死里再推一把!
「帶走!」王北承一肚子火,大喝一聲,拄着拐杖轉身就走。
錢謙益掙扎着大叫:「王北承,你陷害我!我沒有違反朝廷法紀,是你們陷害我,我要告御狀,向皇上,向內閣告你巡撫衙門……」
錢謙益的話似乎是信號,不少人都雙眼大睜,心裏大動,目光灼灼。
龔鼎孳嘴角勾的更深,眼神陰測測的在人群中環視,觀察着這些人的表情,似在記住這些人的臉。
他近來越來越喜歡這麼做,甚至於聽腳步聲都能分辨出一個人,有時候還隱隱約約能聽到他們的內心想法,真是奇妙的很。
錢謙益被塞上了馬車,被一群差役包圍着。錢府這些人誰也不確定會不會有二愣子冒出來『劫獄』,要是真被劫走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錢謙益在馬車裏還在大喊大叫,給外面那些人支招。
王北承上了馬車,面沉似水的帶着人快速離開。他真的很生氣,錢謙益將矛頭指向他,日後在南直隸的日子要不好過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用口水噴他。
在錢府大門前,一輛馬車還是安安靜靜的停着,裏面坐着兩個女子——柳如是與顧橫波。
顧橫波沒能嫁入龔家,一來是龔家嫌棄,二來是為了龔鼎孳官途考慮,三來就是龔鼎孳性取向比較複雜:男女通吃。
顧橫波倒也痴情,居然就一直住在外面,隔三差五偶爾幽會,甚至連外宅都算不上,還一直跟着龔鼎孳東奔西跑,費盡心力。
「如是,你應該早就料到了吧?所以才不肯穿嫁衣?」顧橫波神色不動,目光一直觀察着柳如是的表情。
柳如是神色平靜,對於錢謙益,她是很欣賞,可談不上情愛。她從小就落在秦淮河上,看慣了人情冷暖,深知紅顏薄命的道理,因此對這場婚事也從未上過心,心裏倒是一直記掛着那隻見過幾次面的『朱慕宇』。
她臉上平靜的看了眼顧橫波,淡淡道:「你特意帶我過來,應該不是讓我親眼看着錢先生被抓走吧?」
顧橫波眼神慌亂一閃,笑着道:「哪裏,我只是希望你能救一下,畢竟你的人脈比較廣。」
再廣也不可能超過錢謙益,這樣的鬼話柳如是自然不信,目光冷淡的逼視着顧橫波。
顧橫波眼神慌亂,強撐着道:「妹妹,我就是請你來幫忙的,難不成還會害你嗎?」
柳如是看着顧橫波,雖然確定她沒安好心,可實在想不出顧橫波的詭計是什麼。兩人在秦淮河上雖然是『競爭關係』,可也各有各的市場,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道今天她為什麼會橫插一腳進來?
顧橫波心裏直跳,面上有些僵硬,心裏卻暗哼一聲『你的姘頭被抓去京城了,看你還不趕緊去京城救人!』
她這是『嫉妒』,因為龔鼎孳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會提起柳如是,語氣非常的不一般,令顧橫波很不高興,心生怒火。
自然,她不會知道朱慕宇就是朱栩,是皇帝,這一點,龔鼎孳知道,沒告訴她。龔鼎孳心思縝密,一直都懷疑柳如是與朱栩有一腿,哪怕沒有也希望他們有,將來會有,他可以藉此與朱栩更近一層,成為近臣。
顧橫波不知道這些,看着柳如是一直淡然的神色,心裏有些惱怒,出聲道:「妹妹,錢先生要被送進京城受審,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若是無人搭救,牢裏再受點苦,怕是……今年都未必能撐得過去……」
柳如是眉頭微皺,雖然她與錢謙益沒什麼男女之情,可對錢謙益的才學還算欣賞,也認為他身上除了一些瑕疵還算是治國之士,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死在牢裏。
同時,她心裏一直有個期盼,那就是進京去碰碰運氣,或許還能再次見到那個人——雖然她一直都希望那個人會來秦淮河上找她。
到了這裏,柳如是大致也明白顧橫波的目的了,目光冷靜的道「你想要誆我去京城?目的是什麼?」
顧橫波臉上尷尬的笑着,道:「妹妹說笑了,我怎麼會誆你去京城,就算我今天不帶你來,難不成你就不去了嗎?」顧橫波說着,心裏卻大是痛快,仿佛報了什麼大仇一般。
柳如是眉頭微蹙,顧橫波說的有道理,依照她的性子,肯定還是會走一趟。
她心裏默默掂量一番,道:「我不管你有什麼詭計,最好就這一次,龔家已經不要你,要是再被趕出秦淮河,你就只有等死了。車夫,走吧,回去。」
顧橫波聽着柳如是的話,眼神里大恨,心裏剛才有多痛快現在就有多恨!
柳如是沒有理會她,心思已經飄往京城。
她這一年沒有少打聽那位『朱慕宇』,可怎麼都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並且皇帝向來神秘,一般人根本刺探不出什麼,何況她還遠在南直隸。並且她心裏隱隱的有些擔憂,外界一直傳聞當今皇帝不愛紅妝愛男裝,若是朱慕宇是皇帝的面首,那該如何?
可依照『朱兄』的風華,品性似乎又不是那種人。
柳如是這一刻心裏前所未有的焦躁,煎熬,恨不能立刻飛奔到京城。
在柳如是心亂如麻的時候,江.蘇巡撫方孔炤,左參政許傑,右參政馮江峰,應天府知府施邦曜等七八個人聚集在一起,正商討着內閣的這幾道命令。
馮江峰為人剛直,性情也有些烈,看着方孔炤等人沉聲道:「大人,依照下官所說,早就該整治了。即便沒有錢謙益出來挑釁朝廷,秦淮河兩岸也是烏煙瘴氣,整日裏醉生夢死不說,抨擊朝廷,辱罵皇上,我等諸位也都未曾倖免……下官提議,藉此機會,不如我們就雷厲風行一次,徹底對南直隸,不,江.蘇的風氣整肅一番,狠狠立一次威,殺一殺他們的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