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懸,金雞唱曉的前半個時辰。
朝天宮西坊。這裏原本是一些朝廷小官員的聚集地,現在是一些在野官員集中之所,時常有一群人聚集在某一家,關起門喝酒,借着酒氣,對朝局一陣破口大罵。
酒醒之後,各回各家,繼續奔波着謀求復官,失敗後,周而復始,已經三五年了。
現在又一群人湊集在一起,一邊喝着酒,一邊肆無忌憚的狂噴亂吠。
「你們知道嗎?吏律有了新規」這是萬曆年間的吏科給事中,今年才五十出頭,正當壯年,醉醺醺,搖頭晃腦的道。
「聽說了,吏律要樹立新的規制,徹底廢除科道,我等今後再無復啟之日了」
「不止於此,吏律嚴格規定了官員的操守,動輒就罷官,再不敘用,對於朝廷的禁令,綱紀,也要嚴格執行,查出一點就是罷免,降職,調離,禁升,甚至是入獄」
「規矩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喝個酒都是違規的,很可能就要降職,見了鬼了」
「今後那些還在位置上的,除了上班回家之外,幾乎就沒有地方可去,處處都有眼睛盯着,一個不好就是大罪啊!」
「你們說,朝廷這是怎麼了?非要逼得天下人都當不了官才開心嗎?現在還在朝廷的那些人,到底有個什麼勁?」
「我們聯合起來給內閣寫信怎麼樣?乘吏律還沒有頒佈,諫阻如何?」
「好!」
一個人拍着桌子,噴着酒氣,道:「朝廷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哪裏還有半點模樣,拆的是七零八落,完全是要天下大亂!我們,我們要死諫!」
「沒錯,死諫!」
「死諫!」
一群人要麼摔杯子,要麼拍着桌子,大吼大叫,紅着臉,噴着酒氣,如同家裏娘子偷人般的憤怒難當,咆哮不止。
酒借熊人膽,一群人吼叫着,攙扶着,三三兩兩的出了門。
在另一處,普通的酒樓,一群公子哥,同樣在咬牙切齒。
「你們聽說了嗎?婚姻律重修了,裏面有了新規定!」
「知道知道,最低的成婚年齡,男子十八,女子十六,有什麼大驚小怪」
「呵,你知道個屁,婚姻律不止規定了年齡,連妻妾數量都有限制,並且通房丫鬟這些都還有規定,一旦違反,必有嚴懲!」
「一妻二妾,是一般的,更多就要申報,朝廷允許才能成婚,否則要關大牢的!」..
「我還聽說了,現在外室都不能有,尤其是當官的,那叫一個悽慘」
關於這個,在京城確實引起了很大震動,不知道多少人在咒罵。
但相比於他們這些無官無職的人,在職的官員就更加驚慌,甚至是說驚恐了。
朝廷以往對於財產就有要求公示的規定,但也就一些大人物才會公開,在下面的都非常粗糙,在京城之外甚至根本沒有執行!
這一次,督政院編修的吏律,明明白白的寫了清楚,並且要求內閣,六部,督政院,大理寺等機構嚴格執行,一切官員明年都要完成申報,但凡拒絕,有問題之類,全數罷官,嚴厲的可怕。
這樣的規定,對大明的所有官員,衝擊都可想而知。
內閣里本來就有些聲音,六部中就更多,要是再擴大,反對聲就會大過支持的人!
雖然督政院只算是草擬,還沒有正式通過頒佈,但在朝野之間依舊引起巨大的轟動,並且震盪不休。
與此相比,另一個動作,在京城,甚至在整個大明將影響更大,更多的人!
一處青樓,一群從十三四到三十出頭的妓女,十多個人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還有激動的啜泣聲。
「姐妹們,我聽說了,朝廷要取消賤籍了,我們就要歸於民籍了」
「是真的嗎?朝廷真的會取消賤籍嗎?」
「我有一個相好,他家裏是當官的,我聽他說的,他說我脫了賤籍,就會娶我」
「他是騙你的,這樣的謊話我們聽的還少嗎?」
「不是,我也聽說了,不止是我們,聽說奴隸,商籍,樂戶,丐戶,世仆等所有的賤籍都會被取消,所有的賤籍,都會被取消!」
「我們我們真的能脫去賤籍嗎?真的嗎?」
「真的!」
一群人說的動情處,抱頭痛哭。京城有上千家青樓,不知道多少人激動的哭泣,發自內心,竭嘶底里的哭喊。
這個時候,宮廷以及各衙門附屬之下的樂戶,所謂的樂戶籍,就是犯罪的妻女等,充入宮廷,官府,大部分都是在所謂的教坊之中,充當妓女,或者歌女,舞女,一旦成為樂戶,下場都會非常悽慘。在南直隸,這樣的樂戶籍人數,一度高達十多萬!
一入樂戶,終身難脫,強顏歡笑,苟且偷生。
匠籍是另一個收益最大,最為廣泛的群體。
大明將人戶分為:民,軍,匠三等,匠是最低等的,都是手工業者,各式各樣的都有。他們被編入匠籍,為朝廷,軍隊等服務,世代承襲,不能脫離,不能分戶,世世代代基本上都擺脫不了。他們非常低等,不能科舉,不能經營其他,很多事情都是無償,哪怕是歷代不斷有改革,實際上匠人依舊『低人一等』,活的艱難。
不知道多少人在相喝,翹首以盼。
錢法,鹽法,私茶條例等等,這對很多小商人來說,比較高興,但很多大商人卻不滿意,因為裏面的很多規定堵住了他們的財路,讓他們變得『束手束腳』,很是不舒服。
同時,關於海貿的矛盾也顯露出來,現在大明只開放南直隸的神龍府作為海貿唯一出海口,全部貿易被壟斷在赤羽商行手裏,看着那些紅毛,綠毛鬼送來大筆銀子,運走一堆堆貨物,這半年來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現在,終於有人忍耐不住,私底下憤怒沖沖。
外加南方的官商沒有能在朝廷說上話的,無法表達他們的訴求,最終這些事情,都會曝露在朝廷的一些人事任命爭奪中。
金雞唱曉,雨露肚白。
乾清宮,朱栩的寢宮外,曹化淳急急的敲門。
「皇上,皇上。」他聲音不大不小的喚着,還有一些敲門聲。
朱栩近來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情緒有些緊張,起床氣特別的重,他聽到曹化淳的敲門聲,但就是不想理。
越不想理越就越得煩,好幾次他都想喝退曹化淳,最終還是咬着牙,在一片冰冷中,瑟瑟發抖的起來,頭昏腦漲的打開門。
不等朱栩說話,曹化淳就道「皇上,內閣那邊收到了上百封奏本,來自朝野,都是反對重修大明律以及其他法列的。」
朱栩正難受,抬起頭,不停的眨眼的看着曹化淳,道:「你要是因為這點小事打擾朕睡覺,朕就打你板子。」
曹化淳沒在意朱栩的威脅,頓了下,又低聲道:「承天門外,撞死了十幾個了。」
朱栩昏昏沉沉,沒有聽清楚,緊皺眉,有些不耐煩的道:「你說什麼?」
曹化淳上前一步,道「皇上,承天門外已經死了十多個朝野官員,萬曆四十三年的禮部侍郎王源覃還在大門上寫了血書。」
這會兒朱栩清醒了,揉了揉臉,道:「為什麼?」
曹化淳面露憂色,道「是因為督政院修改的大明律,與廢除六科有關,他認為這樣會使得皇權旁落,權臣坐大,危害社稷,蒼生蒙難。」
「就會給朕添亂!」
朱栩吐槽了一句,認真的穿衣服,道:「對了,內閣的人都叫了嗎?」
「已經派人去通知了。」曹化淳道。他很清楚,督政院這次修改的很多律法嚴重『出格』,勢必會引起巨大的反響,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在朱栩前往內閣的時候,值夜的汪喬年站在院中,面色難看的看着地上的十幾具屍體。
第九百一十五章 死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