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看着這個嶄新的會議室,眼前已經能浮現日後官員們在這裏提案,辯論,激烈爭吵,投票等等的畫面了。
想想心裏就有些小激動,朱栩轉過頭,看着身後的人,笑着道「你們覺得怎麼樣?」
朱栩身後的這群人,要麼是朝廷高層,要麼是封疆大吏,聽着朱栩的話,都有些不明所以。
對於這樣的一個安排,他們實在難以理解,雖然已經預感到,皇帝又在醞釀着什麼。
一群人沉默以對。
畢自嚴瞥了眼其他人,上前道:「皇上,臣等已經與諸位大臣商議多次,出現了諸多分歧,還需皇上定奪。」
朱栩看了眼畢自嚴,又在孫承宗,孫傳庭,方孔炤,李邦華等人臉上掃過,這些人的表情先是肅容,接着微微低頭。
朱栩笑了笑,轉向孫承宗道「孫閣老,大演武準備的怎麼樣了,日子定下來了嗎?」
孫承宗神色微動,反應了一會兒,道:「回皇上,一切全數已經移到京東大營,定在五天後,二十五日。」
朱栩左手拍着椅子,心裏稍稍思忖,道:「那就二十五,乘着這幾天,內閣與諸位大人們再商議商議,對於重大分歧的,報到朕這裏來。」
「是。」畢自嚴與孫承宗應聲,神色有些異樣。眼前這位陛下,今天真的很不同,好說話的過分,這讓他們心裏不安。
從過往的經歷來看,每逢大事,皇帝都會異常的從容,如同靜靜等待獵物的猛獸,現在皇帝表現的太過鎮定,令他們忐忑,畢竟現在是種種大事臨頭!
朱栩又看了看這個會議室,笑着道:「嗯,可以。今天就散了吧,舅舅跟朕來,對了,周愛卿也來。」
「是。」傅昌宗,周應秋應聲,跟在朱栩身後,向外面走去。
畢自嚴,孫承宗等人面面相窺,今天的事情,怎麼看都有些怪異。
方孔炤,李邦華等人眉頭皺起,心裏壓力奇大。所謂的『分歧』,就是來自於他們。內閣擬定的改革方略,在他們來看有很多問題,他們在據理力爭。
但從皇帝不聞不問的態度來看,多半還是站在內閣一邊,所有的壓力都將是他們這些封疆大吏的。
畢自嚴心裏揣度着,與孫承宗對視一眼,看向李邦華等人,道「諸位大人無需憂慮,我們再商議一番,大議還有些日子,我們儘可能的彌合分歧,包容並蓄,然後再奏請皇上聖斷。」
李邦華等人微微點頭,躬身示意「下官遵命。」
朱栩帶着傅昌宗,周應秋回到乾清宮暖閣,在軟塌上坐下,看着二人笑道「都坐吧,跟朕說說,在地方是不是另有一番感觸。」
兩人謝恩坐下,傅昌宗看着朱栩,沉吟了一會兒,道:「皇上,地方上的事情確實很複雜,臣之前的一些想法,朝廷的部分政務,可能需要因時制宜的調整。」
朱栩斜躺着,道:「說。」
傅昌宗神色謹慎,傾身道「臣等在內閣,與各地巡撫簡單商討過,發現各地呈上來的田畝數,只有不到六萬萬畝,而根據臣在京時候的預估,至少有八萬畝,這還不包括遼東以及一些逃荒,水災等的荒地。」
朱栩神色如常,道「你認為我大明的田畝有多少?沒關係,說心底的想法。」
傅昌宗看了眼朱栩,沉默了片刻,道「臣認為,超過十二萬萬畝。」
朱栩輕輕頜首,心裏稍稍轉動,看着他道:「丈量田畝這件事,朕不是現在才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覺得,有什麼好辦法?」
傅昌宗頓了頓,道:「回皇上,臣與內閣,諸位巡撫等商議過,地方上,尤其是到了縣鎮,朝廷的影響力相當的弱,想要深入去丈量田畝,哪怕內閣放下所有事情去做,沒有個三五年內也休想有成效。臣等還是希望能集中精力推動『新政』,一旦『新政』完善,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大大加強,丈量田畝,重登戶籍等就會事半功倍,順理成章……」
朱栩坐起來,看着傅昌宗道:「就等於一半沒了,推動『新政』,嗯,這是當務之急。」
傅昌宗聽着朱栩就說了這麼一句,抬頭看了他一眼,目露異色。今天的皇帝,是有些奇怪。
朱栩沒理他,看向周應秋,笑着道:「周愛卿,說說你的體會。」
周應秋不同於傅昌宗,身坐筆直,面上拘謹,聞言沉着的道:「回皇上,臣在遼東也多有探查,深有感觸。其中之一便是:民心疲憊。不管是從何處遷徙而來,百姓們的都異常疲憊,並無昂揚,振奮之態。百姓們的積蓄也近乎於無,若非朝廷賑濟,他們多半難以存活,民間之情勢,怕是遠超朝廷所想……」
「民心疲憊……」
朱栩看着周應秋,點頭道:「這個詞用的好,也很諷刺。朝廷的這些大人們激情澎湃,這奏本一天恨不得二十本,可天下情勢絲毫未變,反倒是他們一個個清譽加聲,博得了天下美名!」
周應秋沒有搭話,朝廷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朱栩思慮片刻,又道「你覺得想要民心復甦,該怎麼做?」
周應秋顯然是有備而來,道:「臣認為,『新政』是一個方法,另一個要從『錢糧』與希冀兩個方向下手。」
「繼續說。」朱栩眯了眯眼,道。
周應秋再次傾身,道「臣認為,錢糧是百姓生存的根本,不能有失。有希冀才能讓百姓感到振奮,有力量,有士氣,忠心我大明,為『天下無寒士』而拼力向前……」
朱栩從曹化淳手裏接過一杯茶,接口道:「你說的沒錯。歸結起來,就是兩方面,一個是物質,一個是精神。物質上還好說,無非是錢糧,另一個精神,朕一直在讓四五館修書,這『天下無寒士』就是朕,朝廷,文武百官,天下萬民共同奮鬥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咱們都要拼盡全力,一點一滴的進步要讓天下人都看到,這樣才能有動力支撐,持續不懈的向前,具體的方式方法,朕會讓四五館好好琢磨,到時候,要在大議上給諸位巡撫大人好好研讀……」
傅昌宗,周應秋都是一楞,都暗感朱栩總結的精闢,不由暗自佩服。
朱栩喝了口茶,又放下,道:「你們說的這些朕心裏有數了,說說京外的大人們為什麼與內閣有分歧?」
傅昌宗與周應秋對視,傅昌宗看着朱栩道:「回皇上,諸位巡撫大人認為內閣的『新政』計劃,推動的過於急切,將會適得其反。剛剛經過一年,許多事情都沒有完善,現在需要精雕細琢,韜光養晦,徐徐圖之。內閣諸位大人認為天災重重難休,國庫支出浩大,必須要加速推動『新政』落實,其中南直隸的方巡撫,陝.西的李巡撫,福.建的徐巡撫等都是這個意思,畢閣老的態度比較強硬……」
朱栩倚靠在桌上,手指屈起,緩緩的敲擊,目露思索。
地方上這些封疆大吏說的是沒錯的,『新政』剛剛經過一年,很多事情還粗糙的很,需要花心思去細化,深化。不管是他們拘於一省之地,還是經驗所談,都是沒錯,站得住腳的。
內閣的想法朱栩更能明白,現在所有人都已意識到大明面對的困難,內閣的急迫可以說是逼不得已,這麼大的災情,會亡國的,他們如何能不急!
對於內閣的計劃,朱栩是完全掌握的,畢自嚴等人與六部制定了一個『四年方略』,其中詳細列明了每一年需要完成的目標,其中就包括要理清稅負,田畝,戶籍等等,這些都是非常艱巨的事情,別說一口氣這麼多,哪怕其中一件,大明上下齊心協力,沒有個十年八年也休想功成!
雖然內閣急切過了頭,但朱栩並不着急,或者擔憂,內閣計劃是一回事,具體速度與風險得失,還得他說了算。
聽着周應秋與傅昌宗的話,朱栩對京城之外有了更深次的了解。
這個的大明在歷史確實已經走入暮年,天災人怨,民心疲憊,國力每況愈下,地方上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尤其是陝.西等地,幾十個亂民就能攻佔縣城,一個知縣常年被拖欠薪俸。哪怕朝廷大軍過來,剿滅的亂民,官軍一走,亂民又起,地方上還是無力阻止,結果就是官軍來來去去,亂民去去回回,無休無止,耗盡大明僅剩的一點元氣。
朱栩心裏計較一番,不動聲色的又看着兩人道「嗯,還有別的什麼想法,看法嗎?」
傅昌宗看着朱栩,不知道是他離開了個把月,還是眼前的皇帝真的起了某種變化,他心裏斟酌着,謹慎的道:「臣暫時沒有,許多事情內閣還在商討,臣等希望由內閣總結,呈遞御前。」
周應秋跟着傾身,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朱栩微微點頭,伸手從桌下拿出一道賬簿,遞給傅昌宗道:「這是皇家錢莊那邊遞給朕的賬簿,你們看看。」
傅昌宗面帶疑惑的接過來,翻開第一頁就臉色微變,慢慢翻下去,他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沒有翻完就遞給了周應秋。
周應秋心裏有不好的猜測,接過來,同樣翻了幾張就面色陰沉,眼神怒火熊熊。
這是皇家錢莊的賬簿,借款賬簿,而借款人,都是朝廷的各級官員,從京城到地方,大小官吏,以衙門或者其他物資等作保,已經貸了超過一千萬兩白銀!
皇家錢莊自然沒有能力真的查封官府的東西,這就成了一筆筆壞賬,現在上到御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