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太多人期待已久的大議,這一夜,註定有太多人無眠。
傅昌宗與周應秋兩人聚在周家,在小亭子裏,乘着皎潔月色,兩人喝着酒,平平靜靜,卻鎖着眉頭。
「皇上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周應秋默默的道。
傅昌宗手裏拿着酒杯,道:「皇上對內閣的軟弱不滿,對我們的過於強硬也不高興,這次大議不管結果如何,未來幾年,朝局會穩定,地方怕是不會太平了。」
周應秋身在遼東,雖然現在多轄管一個山.西,可更多會是名義上的,遼東的情形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穩』字,消化這些年的移民,開墾等問題,不會過多的捲入內閣的『新政』計劃中,所以他的憂慮不多。
但是朱栩有意讓他與傅昌宗提早入閣,那他們就要再次捲入混亂的『新政』當中。
「李邦華,方孔炤等人怎麼說?」周應秋拋開這些,問道。
李邦華,方孔炤,一個是最亂一省的巡撫,一個是最富一省的巡撫,兩人在大明都極具代表性,在巡撫圈子中很有影響力。
傅昌宗道「李邦華還好說,總歸有我在,會給幾分薄面。但『新政』有很多地方是直接奔着南直隸去的,要錢要糧要權,方孔炤那邊有些想法,甚至當面與畢閣老爭起來。」
傅昌宗不意外,道:「『新政』的目的之一就是分權,巡撫本身又是集三司合一,方孔炤估計是措手不及,被嚇到了,過一陣子應該不會有多大怨言,就看明天內閣會怎麼辦。」
周應秋端起酒杯,沒有再說。
他們雖然話里話外都是內閣,可話外之音都是乾清宮的皇帝,朱栩。
李邦華,方孔炤,林日瑞,趙平瀾四人同時聚集在一起,氣氛很是『黑雲壓城』。
趙平瀾是廣.東巡撫,為人沉穩,不胖不瘦,他看着三人,道:「皇上果然還是堅定的站在內閣一邊,日後,我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林日瑞這個大胖子,擦着頭上的汗,搖頭道「不是皇上站在內閣一邊,是內閣秉持了皇上的一貫意圖,咱們這麼跟內閣頂着干,皇上沒有降怒已經不錯了。」
李邦華點頭,他臉角瘦削,黝黑,為人冷靜,他道「咱們還是不能大意,明天還要大議,不管內閣怎麼說,還得看皇上的反應,若是皇上對內閣的『新政』計劃不滿,恐怕還得推倒重來……」
方孔炤執掌大明的錢糧倉庫,對『新政』一舉一動都極為敏感,他聽着幾人的議論,沉聲道:「皇上雄才大略,胸中必有溝壑,咱們還是安靜的等着,避免多生事端。」
眾人看了他一眼,默默點頭,不自覺的又向皇宮方向看去。
那裏平靜如初,卻猶如大山一般,壓在他們心頭,令他們呼吸都小心翼翼。
大明現在各個階層,從身在中樞的內閣六部的大臣,下到販夫走卒,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緊皇宮,盯着內閣。
而今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大明在進行前所未有的『新政』,在革新過去的一切。
內閣的『新政』計劃早就一點一滴的透露出去,這是包含了各個階層的龐大計劃,事關自身利益,誰都忍不住的多看兩眼。
由於朝廷任用的『偏好』以及各種禁令,大明被貶低,禁止入仕的官員,士人以及決意不再入仕的人如過江之卿,遍及大明的角角落落。
能考取功名,入仕之人,無不是詩書滿腹,才華橫溢,名滿一方。現在他們只能流落江湖,一個個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開門受徒,一個個學院拔地而起,各種學派紛至沓來,遍地開花。
這些人,儘管他們之間相互看不順眼,彼此爭個不休,同時目光又緊盯着廟堂,針砭時弊,大談國事,高談闊論,吸引了更多的人,可以說,大明民間對政事的熱情,前所未有。
最為出名的,莫過於江右,也就是江南,而江南最盛的,莫過於秦淮河畔。
這裏名妓盈樓,艷名遠播,才子風流,佳話疊傳,名聲隆隆,天下皆知。
有人是借酒澆愁,有人是醉生夢死,有人是臥薪嘗膽,有人是窮途之哭,人間百態,皆能看到。
大明太大了,人也太多,千姿百態,靚麗紛呈。
乾清宮。
朱栩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
桌上擺滿了各種小手札,還有『隨記』,一個個小本子,他寫一陣子就抬頭看幾眼,然後繼續寫。
這些都是他多年來對於大明各項政策的思考,以及偶然乍現的靈光,都記錄在這裏,他在整理,這些都是要在未來的施政中逐一實現的。
曹化淳陪站在不遠處,眼見燈光暗了些,悄悄命人換了一盞燈。
朱栩這已經是常態,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什麼清閒的時間。
『或許,等忙過這段時間就好了。』曹化淳心裏道。
這個時候,張筠一身常服,在宮女的陪同下,端着一碗羹湯,悄悄來到門前。
曹化淳看了眼朱栩,連忙迎了過去,低聲道:「奴婢參見娘娘。」
張筠向裏面看了眼,輕聲道:「皇上還不想休息嗎?」
曹化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估計還得三更。」
張筠看着燈光下,奮筆不止的朱栩,將羹湯遞給曹化淳,道:「勞煩公公端給皇上,請他早點休息。」
「是,娘娘費心了。」曹化淳端過來,悄步走向朱栩。
張筠又看了眼,悄步的走了。
曹化淳進去,將羹湯放在朱栩桌前,低聲道:「皇上,這是皇后娘娘送來的,娘娘今晚在乾清宮留宿。」
朱栩一怔,抬起頭,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看了眼眼前的白色羹湯,放下筆,吐了口氣,伸手端過羹湯。
輕輕嘗了口,清淡爽口,提神醒腦。整個人都清醒了幾分。
曹化淳看着朱栩,道「皇上,明天就是大議,是否要早點睡,養足精神?」
朱栩放下碗,看了眼外面黑漆漆的天色,道:「今天就到這吧,內閣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曹化淳想了想,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內閣近來的態度有些奇特,似乎專注於『新政』,其他的事情,已經不再插手。」
朱栩剛要起身,頓時一愣,道「什麼叫做『已經不再插手』?」
曹化淳沉默一陣,道「對於皇上的一些既定政務,內閣極少反駁。」
朱栩依靠在椅子上,眯了眯眼,不由的笑着道:「內閣也算是學聰明了,好。行了,今天就到這裏,都去休息吧。」
「是。」
這一夜,相當的漫長。
第二天一大早,東華門就排起了長隊,內閣輔臣孫傳庭領頭,後面是六部尚書,侍郎,接着是各地的巡撫,總督,五十多人,分成兩排,看着緊閉的大門,安靜的等着。
內閣大議廳,畢自嚴,孫承宗,靖王,汪喬年早已經在了,鄭友元忙着指揮,佈置,安排各種程序。
這個大議廳,本來是能坐下將近兩百人,但實際來的人,只有五十多人。
孫承宗與畢自嚴並排而立,打量着這個大議廳,孫承宗道「這只是個開始。」
畢自嚴抱着手,臉色平靜的點頭。
當今這位皇帝,很多事情都藏在一些細微的事情之中,以往不在意,現在稍微留心,就能發現端倪。
比如,這個大議廳,近兩百個位置,預示着下一次大議會有兩百人,只是,這多出的一百多人從哪裏來,如何來,就不得而知了。
鄭友元轉了一圈走過來,道:「大人,差不多了。國旗衛隊已經準備好,只等時間開啟宮門,諸位大人進宮。」
畢自嚴與孫承宗卻沒有鬆氣,反而心情越重,越到是這個時候,更要謹慎。
咚咚咚
宮裏沉悶,厚重的鐘聲突然響起,響徹整個紫禁城。
東華門應聲而開,兩扇大門被拉開,孫傳庭望着裏面,抬步率先走入。
在這些外廷的大人們進宮的時候,朱栩也在張筠等的幫助下,穿好了龍袍,遙望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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