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二年,八月十八日。
內閣左次輔畢自嚴,親臨江.蘇,坐鎮應天府,巡撫衙門。
畢自嚴站在大堂正中,手裏拿着一道金黃聖旨,面無表情,眼神冷峻。
他前面站着的近乎是江.蘇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員,包括巡撫衙門,總督府,督政院,大理寺,學院以及各府知府等大大小小官員,足足五十多人!
方孔炤,魯欽站在最前面,身後是許傑,馮江峰,接着是督政院的王北承,大理寺的陶庸修,省書院的江一誠等等,一身官服,肅正而立。
他們立在畢自嚴身前,神色緊繃,表情凝重。
方孔炤先回來三天,已經召集各部門,官員談過話,反覆的交代,溝通,這才勉強壓制住,現在,是正式的旨意到了。
到了現在,誰都知道畢自嚴手裏的聖旨寫的什麼,也知道這對江左這片人文斐翠之弟意味着什麼。
他們感同身受,空氣中都瀰漫着一股絕望,冰冷的氣息。
畢自嚴看着這群人,心頭是沉甸甸的,這道旨意一出,南直隸必然掀起磅礴風波,還不知道會延伸到何時,究竟給大明帶來怎樣的後果。
但是,他能爭取來宣旨,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如果換做其他人,不知會有多糟。
畢自嚴面色威嚴,端起聖旨,沉聲道「江.蘇眾官員接旨!」
方孔炤等人應聲跪地,道:「臣等接旨。」
五十多人跪在大堂上,哪怕已經知道了聖旨的內容,現在還是禁不住的發抖,心神懼怕。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躬德邈行,驟登大位,威不如神祖,德不如父兄,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奈奸佞橫行,黨爭盈野,首尾相連,不尊王化,無視王命,視蒼生百姓如芻狗,家國社稷於無物,黎民蒙難,天下沸然,朕一忍再忍,一讓再讓……列祖列宗在前,千秋史冊在後,仁德二字,朕不敢有損,不料奸佞囂張,無法無度,無所不為,不可寬宥!」
畢自嚴的聲音鏗鏘有力,不帶絲毫感情。
方孔炤等人聽着,神情都是冰冷一片。
畢自嚴看了他們一眼,繼續道「……朝野震驚,心滿憂怖,黎民不堪,怨聲載道……廷議而決,江.蘇官員,三等既降,五年不遷,一應叛逆皆重懲不赦,為以儆效尤,禁江.蘇科舉五年,凡禁令所及,綱紀之內,永不敘用……」
方孔炤等人深深的跪着,面上極其難受。
他們都是江.蘇高官,這道旨意,縱然對他們有影響,實則也不大,可對整個南直隸的打擊,不啻滅頂之災!
「欽此!」
方孔炤等人恍恍惚惚,腦中混亂,不知所想,直到畢自嚴念到這兩個字,才恍然而起,道:「臣等接旨。」
畢自嚴遞過聖旨,方孔炤接過去,站起來,身後也紛紛起身。
一群人面對着畢自嚴,畢自嚴也看着他們。
大堂里的人,俱是面色複雜,相互看着,一時無語。
如果事情發生在以前,絕不會有種情況出現,皇帝不會這麼嚴厲,朝野也不允許皇帝這樣做,最不濟,還有六科的封駁之權,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一切都變了,六科早就不復存在,朝野也沒有能力阻擋朱栩。
方孔炤欲言又止,好一陣子,最後還是道:「閣老,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這要是公佈出去,南直隸……」
畢自嚴眉頭緊擰,眼神里都是憂慮,卻沉聲道:「南直隸這次是過了,即便皇上不處置,內閣也不會寬恕分毫!這道旨意今天就要公佈出去,你們務必要妥善的安撫人心,五年也不長,切不可再出亂子,否則……本官也不確保沒有第二個魏忠賢!」
方孔炤等人神色驟變,雖然當時這裏的大部分人都不在南.京,可知道那一次殺戮了太多的人,這要是再來一次,南直隸不廢也廢了。
南直隸的這群高官相互對視,全是滿含擔憂,不安。
方孔炤其實是想問畢自嚴,這道旨意能否打折扣處理,見畢自嚴這個態度,知道沒有轉圜餘地,只得道:「是,下官明白。」
畢自嚴這次來南直隸,說是傳旨,考察,其實也是為了穩住南直隸的人心,他不想給方孔炤等人過大的壓力,沉吟一陣,道:「本官會停留半個月,儘量助你們安撫住,不能再出亂子。你們都應該知道,在皇上眼中,看重百姓勝過官吏。」
方孔炤見畢自嚴如此說,心裏嘆了口氣,道:「容下官等人仔細商議一番,找出個穩妥的法子,確保南直隸士紳不會有大的反彈。」
畢自嚴微微點頭,這件事,對方孔炤等人是一個考驗,甚至來說,對『新政』的成果也是一次檢驗。
方孔炤等人去偏殿,商議了一炷香時間,又等了半個時辰,各部門,尤其是總督府佈置好後,才將這道旨意公開。
「昏君!昏官!昏政!大明亡矣!」
在一個大院子,一個頗為奢華,書香濃郁的書房裏,一個中年人聽到這個消息,摔了手裏的書,仰天怒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朝廷不會這樣輕易罷休!但是,我等何辜,為何要禁止我等!」
山腰間一個精緻,低調的書院內,一個三十左右的男子,先是喃喃自語,接着就大聲吼叫,然後嗚嗚的哭了起來。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從背影看,起碼六十多,但看臉色,差不多五十,實際上,只要四十左右,他站在貢院牆外,看着那緊閉的大門,眼流直流,嘀嘀咕咕的道「我從四歲開始啟蒙,鄉試考了十幾次,一次未中,前幾年朝廷要限制年齡,我本以為今生無望……後進了書院,本以為還有機會,如今,是徹底斷了念想……也好也好……」
他緩緩轉身,似哭似笑的走向不遠處的秦淮河,眼裏都是幻想的中舉後,官儀滿身,榮歸鄉里的情景。
「科舉害我!」他大叫一聲,縱身跳下了秦淮河。
秦淮河上的一艘畫舫內,五個年輕人在七個名妓的環繞下,本來興高采烈,飲酒賦詩,好不開懷。
但聽着外面傳來的消息,每一個都臉色蒼白,手裏的酒杯顫抖,再無半點笑容。
以往朝廷雖然有禁令,但沒有這麼嚴苛,他們本就習慣,擅長破壞規則,這些對他們這些關係網龐大的人來說完全不是問題!
但是現在不同了,皇帝頒了旨意,明明白白,今後,他們再也無法科舉,再不可能入仕!
「東林誤我江左!」忽然間,一個年輕人大吼,將手裏的『東林賢者扇』狠狠撕碎,其他也摔碎酒杯,跟着大吼大叫,近乎癲狂。
一些豪門大戶,時代書香門第的人,要麼痛哭流涕,破口大罵,要麼默默無語,轉眼就在想別的辦法。
與此同時,南直隸的上下官員也出現劇烈動盪,五年禁止遷調,這對太多的人來說是『仕途斷絕』,各種千奇百怪的事情發生。
方孔炤等人做了佈置,正在全力彈壓。
但這只是剛開始,風暴總要醞釀,一旦完成,那才最是可怕。
乾清宮,屋檐下的陰涼中,朱栩背着手,望着南方。
曹化淳猜測着朱栩的心思,等了一陣,開口道:「皇上,可是憂心江.蘇?」
朱栩在這裏站了小半個時辰,搖頭,道:「南直隸事情再大,也就在朕反手之間,由得他們鬧吧,朕是在想,信王皇兄現在走到哪裏了……」
洪武號出海已經半年了,完全不知道現在具體情況。
海上對現在的船來說,還是太危險,說顛覆就顛覆,說消失就消失,再正常不過,無論船隊有多大。
這次遠航對大明太過重要,不止是航線,或者開闊眼界,打開航路這些,朱栩還想知道歐洲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對他的國政,大戰略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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