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在鳳藻宮吃完早飯,又陪倆孩子玩鬧了一會兒,這才帶着小慈燁出了鳳藻宮。
剛一出門,小永寧就跳出來,拿着一個紙糊的風車遠遠衝着朱栩與小慈燁大喊:「皇叔,燁兒,看我準備了什麼……」
她身後還跟着蘇音音,不遠不近的。
小慈燁對這位鬧騰的姑姑有些受不住,一看見她就皺眉,握着朱栩的手還緊了一分。
朱栩感受到了,低頭看了他一眼。
小永寧喘着哈氣跑過來,嘻嘻笑道:「皇叔,我給燁兒做了風車,還堆了雪人,燁兒一定會喜歡的……」
雖然一臉笑嘻嘻,但眼神里都是小心翼翼的在觀察朱栩。
朱栩屈指就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道:「沒事少在燁兒眼前晃悠,還有,你明天就到朕的班房裏候着,要是敢偷懶半分,朕就吊你一個月!」
小永寧笑嘻嘻的小臉頓時沒了,噘着嘴,翻着白眼。
朱栩沒理會他,拉着小慈燁向宮外走去。
小永寧臉色一變,連忙跟過來,在朱栩右側嘰嘰喳喳的道:「皇叔,你知道嗎?軍院裏有很多厲害的人,射箭,騎馬,衝刺,斧鉞刀叉,鏜棍蛇棒樣樣都行,對了,有一個叫李定國,特別厲害,在沙盤推演上,連呂國公都贏不了他……」
李定國已經展現了一些能力,朱栩在密切關注,這些自然知道,右手按住小丫頭的腦門向後推,道:「回去,今天老實在宮裏待着。」
小丫頭連忙撥開朱栩的手,又追上來,一臉熱切的道:「聽說他還帶過兵,在西南剿匪,出塞與蒙古人對戰,很是了不起,皇叔,你讓他進宮吧,我要跟他學……」
本來不怎麼在意的朱栩腳步一頓,停下來,目光有些異色的看着小永寧。
小永寧正說的高興,一不小心就超過了朱栩,有些愣愣的回頭看向朱栩,見他表情異樣,忽然驚叫道:「皇叔,我想起來了,母后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小丫頭說着,轉身就飛快溜走了。
朱栩看着她的背影,眯着眼,好一陣子才自語道:「李定國……」
小永寧今年到年就十三歲了,再有個兩三年就能出嫁,張太后已經在悄悄物色,也與朱栩,張筠說過多次。
旋即,朱栩笑了聲,拉着小慈燁向前走。
緣分這種事,不可強求,只能慢慢看兩人的日後了。
朱栩轉道,出了乾清門,戶部尚書張秉文已經在等着了。
「參見皇上,參見大殿下。」張秉文上前,抬手行禮。
朱栩擺了擺手,道:「今年的頭一場雪,咱們邊走邊說。」
「是。」張秉文跟在朱栩身側,面露思忖,似乎還在組織語言。
小慈燁仰着頭,看看朱栩,又看看張秉文,很安靜。
走了幾步,張秉文道:「皇上,地方吏治之壞,遠超朝廷想像。地方上的錯綜複雜,如同亂麻,不能剪,不能理,稍一觸碰,後果不堪設想……」
「具體說。」朱栩道。
張秉文沉凝,道:「一縣之地,管事的實際上並不是知縣,府衙,實則上是地方的士紳,如果他們不點頭,知縣連衙役都調不動,薪俸發不出,說話無人聽。甚至於,縣衙的命令都出不了大門。不管是賦稅,徭役,還是其他,一縣之地已經被這些士紳捆綁,朝廷的政令根本下不去,任何的改革在這裏,都會消化無聲,不是換一個知縣一個知府能夠改變的……」
「一個縣的士紳大多傳承百年以上,不管是名望還是田畝,財產,都是根深蒂固,枝繁葉茂,掌握着全縣十之七八以上的財富,並且他們只進不出,越來越膨脹,全縣都是他們的家奴……」
「這還是一縣,若是一府,更加複雜,天啟六年之前,一中等府,全年稅銀不過十萬兩,其中多數還被各種剋扣,不說到朝廷的,地方上也留不下多少,大部分官吏的俸祿是靠這些士紳權貴發的,沒事還好,若是有事,必然成烽火燎原之勢,地方府衙無錢無人,根本無力應對……」
「皇上登極以來,雖然強力革新,但這種情況,並未根本扭轉,地方上如同一個泥潭,一旦陷入就拔不出,朝廷自上而下的改革……臣很懷疑這樣的效果有幾成,並且,臣也憂慮,若是革新不當,只怕這泥潭會更大,更深,更難革新,如此一來,中興大明就成了一句空話……」
「到了省一級,形式依舊複雜難言,巡撫衙門看似掌管了一省之權,可影響有多大,能否將手伸進府縣一級,臣也不敢確信,而今災情如火,民不聊生,『新政』是時不我待,毫釐必爭!臣這一次,深有感觸,也更為憂慮,更能理解皇上這些年所作所為,是比臣等站得高,看的遠,看的清楚,也是何等憂慮……」
張秉文跟在朱栩身旁,將一肚子話繼二連三的倒出來,沒有拍馬屁,一臉的深深憂慮。
朱栩已經鬆開了小慈燁的手,腳步不自覺的慢下來,神色沉吟。
這個時候,大明憂國憂民的好官非常的多,張秉文能有此憂慮,不足為奇。
只是,張秉文說的這些,是他看到的,實際情況,只怕比他看到的更嚴重十倍,百倍!
朱栩背着手,慢慢的踩着雪,已經出了東華門,好一陣子,才開口道:「你能看到這些,朕很欣慰。畢閣老這次出去,也應該看清了不少。內閣,是不是已經有針對的措施出來?」
張秉文隨着朱栩踩着雪,聽着嘎吱噶聲,道:「是,內閣準備了一連串的措施,相當的強硬,似要快刀斬亂麻,對田畝,稅賦,人丁進行清理,並且要配置統一的『緹騎』,鎮壓一切反對的人……臣,不敢苟同。」
這個草案,朱栩已經看過了,被他留中。
張秉文擔心是正常的,大明這麼大,想要一口氣重新丈量田畝,再分配,哪裏那麼容易,非天下大亂不可。
大明這個時候本就是外冷內熱,如同看似平靜的油鍋,實則已經滾燙滾燙。
若是內閣動作激烈,只怕引起的震動,將是史無前例!
朱栩對政務心如明鏡,不動聲色的道「你覺得該怎麼辦?」
張秉文神色肅然,看着朱栩道:「皇上,臣認為,應該精準處置,分條理,多路並行,不應該一把抓,『新政』到了這個時候,需要精耕細作,不能囫圇吞棗。如此一來,既能分散反對力量,也能有力快速推進……」
朱栩明白張秉文的意思了,心裏斟酌着,嘴上問道:「內閣是什麼意見?」
張秉文道:「畢閣老堅持『新政』由內閣一把抓,不能鬆懈,並且對六部九寺等做了嚴厲要求,必須聽命內閣,不得絲毫妄動,一切政令都需要內閣覆核,對內閣的政令要嚴格服從,不得有絲毫異議……」
朱栩微微點頭,對畢自嚴的想法能理解,道:「你這樣的想法,是你自己的,還是朝廷多數這樣想?」
張秉文沉默片刻,道:「目前是臣一個人的想法,其他尚書,侍郎臣還沒得及談,內閣相當堅定,臣有些擔心。」
朱栩背着手,走了幾步,忽然道「你對議會怎麼看?」
張秉文微怔,有些不明白朱栩的意思,稍稍一想,心裏若有所動,道:「皇上是說,議會能制衡內閣?」
朱栩笑了聲,道「不是制衡,是讓你們知道怎麼與內閣對話。怎麼控制內閣的衝動與莽撞,怎麼表達你們的意見,怎樣使得政策更加完善,務實,不枉不縱……」
張秉文明悟,道:「是,臣明白了。」
朱栩這麼說,只是希望這個議會能早些成熟起來,明白它自身的用處,至於結果並不重要,這場官司,遲早會打到他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