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變蛟帶着車隊,緩緩向前。
他從軍多年,對一些事情有相當的敏感,走到一半就下令停了下來,坐在馬上,拿着望遠鏡,遙遙的看着。
天色漸暗,草叢密集,搖搖晃晃,樹影婆娑,根本看不懂到什麼。
一個都尉上前,在曹變蛟耳邊低聲道:「大人,情況有些不對。」
曹變蛟點點頭,道:「皇上醒了嗎?」
都尉搖頭,神色凝重,道:「皇上向來睡的極少,曹公公不想打擾,娘娘與幾位殿下沒有睡。」
曹變蛟放下望遠鏡,道「現在想要求援是來不及了,饒州府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都尉道:「沒有,我們行動秘密,沒有通知饒州府。」
曹變蛟這次出京帶了兩千禁衛,但大部分都被放在後面,迷惑地方,他們這裏總共不足兩百人。
沉默片刻,道:「三段式,你壓在前面,劉嘯林在最後,我在中間護衛皇上與娘娘。」
都尉想了想,道:「好,末將這就去!」
禁衛迅速變陣,有五十多人騎馬飛奔,向前衝去,塵土飛揚,馬蹄聲如雷。
曹變蛟靜靜的看着,等了一陣,才下令車隊繼續向前走。
中間車隊不足百人,一下子顯得空曠,張筠掀起一角窗簾,在外面看了一圈,眉頭輕蹙。
朱慈燁鎮定如常,捧着一本書,安靜的看着。朱慈煊拿着木劍,神情興奮,三番兩次的要求下馬車,要去保護父皇。
等了一陣子,曹化淳騎着馬過來,躬身道:「娘娘,可有什麼吩咐?」
張筠拉開窗簾,臉色平靜,掩飾心裏的不安,道:「曹公公,皇上可醒了?」
曹化淳道「還沒有。」
張筠靜了片刻,道:「知道了。」
曹化淳看着張筠撂下窗簾,打馬向主席馬車走去。
禁衛的速度明顯在加快,並且分為前中後三軍,顯然是有所察覺,在做準備。
遠處峽谷中隱有人影攢動,竊竊私語。
禁衛這麼一來,他們很難應付,必須要跟着分散人手,防止禁衛的前後夾擊。
但他們人手足夠,在搖晃的樹影間穿梭,針對禁衛的佈局,做出反應。
前中後三段禁衛的速度為之一頓,他們本就緊盯着前面,立即就有所察覺。
曹變蛟走在朱栩馬車前不遠,望遠鏡看着黑漆漆的前面,神色第一次凝重。
以往他佈置的向來縝密,不會有一絲紕漏,但這一次,他帶的真的只有這點人,附近也沒有援軍。
若是前面的人足夠多,他們根本來不及求援!
曹變蛟眉宇間有冷色,傲色,冷哼一聲,道:「保持速度不變,不要驚擾皇上睡覺。」
本來還有些慌亂的禁衛,心裏忽然安定下來,齊齊挺身,握着手裏的兵器,穩步向前。
他們是什麼?他們是禁衛,是從大明百萬大軍中挑選的,萬里挑一都是少說,以一當十不在話下!皇帝就在他們身後安睡,他們又有何懼?!
車隊裏的人迅速感覺到了外面的變化,張筠抱着朱淑嫻的手微微用力,俏臉一片凝色。
朱淑嫻同樣抱緊張筠,沒了以前的活跳,眼神里都是害怕。
即便是剛才還想着下車保護朱栩的朱慈煊,這一刻也被緊張氣氛感染,抱着木劍緊張起來。
朱慈燁放下書,小臉平靜如常,看着張筠與姐姐弟弟,道:「不用擔心,有父皇在。我們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張筠看着朱慈燁,見他臉上,眼神是真的沒有一絲恐懼,終於明白朱栩為什麼喜歡這個孩子了。
她心裏陡然安寧下來,伸手摸了摸小傢伙的頭,道:「嗯,咱們睡會兒吧,睡醒了,母后帶你們去吃景德鎮好吃的,宮裏都沒有的。」
張筠這個安慰是沒有多少威力,幾個小傢伙沒有多少改觀,依舊側着耳朵聽着外面,小身板瑟瑟發抖。
車隊不斷向前,緊張,凝肅的氣氛到了極點。
禁衛們的刀已經出了半鞘,殺機暗藏,腳下的馬都停止嘶鳴,目光冷峻的盯着前方。
對面的草叢間,樹影已經不動,無聲無息,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安靜。
無聲的肅殺之氣在瀰漫,仿佛有無數的心跳聲在這小小的峽谷間瀰漫,令人呼吸困難。
咚咚咚
忽然間,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在他們的遠處響起,由遠及近,飛速奔着峽谷衝來。
瞬間,峽谷更加安靜了,似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遙遠的看着遠方,聽着馬蹄聲。
最先入眼的,是一面碩大的龍旗,軍旗,接着是一面面小旗幟,風馳電掣的向這裏奔來。
曹變蛟坐在碼頭上,一個侍衛奔過來,在他耳邊低聲道:「看不太清楚,應該是江西駐軍,大約一千人,都是騎兵。」
曹變蛟眉頭微皺,坐着沒動。
不遠處的峽谷里一陣紊動,繼而是快速的腳步聲響起,似乎在逃遁。
「大明江西總兵洪承疇奉命前來接駕!」
一聲齊齊的大喊響起,震動整個山谷。
朱栩就是再想睡也睡不下去,晃了晃頭,坐了起來。
侍女隨即端着洗漱等上來,朱栩一邊刷牙洗臉,一邊道:「是洪承疇來了?」
曹化淳站在馬車外,看了眼馬蹄聲漸小的遠處,道:「看樣子應該是,說是奉命。」
「奉命?」朱栩笑了聲,將擦臉的毛巾扔下。
江西隸書南方戰區,洪承疇這個總兵,也唯有上面的大都督盧象升才能調動,盧象升現在應該在福建,怎麼千里之遙的調動洪承疇來救駕?
朱栩下馬車的時候,一身戎裝的洪承疇已經下馬,大步走來,在朱栩馬車前單膝跪地,沉聲道:「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治罪!」
洪承疇這個總兵已經做了有六七年,一直沒有升官,在各地調來調去,看着同期的人一個個升官加爵,想必心裏很不平衡吧?
朱栩回憶了下那些彈劾洪承疇的奏本,面露微笑,道:「平身吧。」
「謝皇上。」洪承疇起身,面色平靜。
洪承疇是進士出身,儘管在軍務多年,還是掩飾不了一身的儒雅氣質。
朱栩抬頭看了看前面,道:「是什麼人知道嗎?」
洪承疇沉默片刻,道:「具體情況臣不知,臣三日前接到盧大都督命令,在饒州府等候,一個時辰前得到密信趕來,臣已經命三百人去追。」
朱栩看着安靜的前面,天色一片漆黑,看不到什麼,右手拇指摩挲了一陣,忽而笑道:「都撤回吧,不用追了,也不用查,走,去行轅吧。」
說完,朱栩轉身就進了馬車。
洪承疇瞳孔微微一縮,躬身應道:「遵旨。」
曹化淳看着洪承疇離開,神色一片警惕,轉身跟着朱栩進了馬車,跪坐着,一言不發。
朱栩眯着眼,倚靠着廂璧,臉上一直是古怪的笑容。
有人暗殺,盧象升提前三天知道,洪承疇提前在這裏等候,賊人還跑的一乾二淨……
「有趣……」
好半晌,朱栩臉上笑容越多,不由得笑了起來。
曹化淳對洪承疇的事情是知道一些的,低聲道:「皇上,是否要防範一二?」
朱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意思,搖頭笑道:「不用,洪承疇還沒這個膽子,他怕死的很,怕被人揭穿,也是怕朕,現在朕就在他眼前,別說圖謀不軌,就是那些小動作都會收起來的。」
曹化淳沒有放鬆,道:「他跟駱養性,那些匪徒關係都很複雜,錦衣衛都沒有摸查清楚,萬一狗急跳牆……還是應該確保萬全。」
朱栩收斂笑容,點點頭,道:「曹變蛟會安排的,你讓皇后與幾個孩子過來吧,估計他們嚇壞了。」
曹化淳剛要起身,忽然道:「皇上,畢閣老也在景德鎮。」
曹化淳的話不言而喻,大明兩大巨頭都在景德鎮,要是出點事情,真是沒人能控制得住局勢了。
朱栩臉上罕見的出現一抹冷色,語氣淡漠道:「朕就是給他們這個機會,朕想看看,駱養性與朱宗漢到底想幹什麼!」
曹化淳心中猛的一凜,躬身道:「是。」
他知道,這從頭開始就是一張網,這張網裏有很多人,誰跳出來,誰就會被拎上岸!
張筠帶着幾個孩子,上了朱栩的馬車。
朱栩看着幾人表情,笑着拿起茶壺,道:「嚇到了吧,都坐下吧。」
張筠抿了抿嘴,抱着兒子坐下,朱淑嫻,慈燁,慈煊依次坐好。
小淑嫻臉色蒼白,病中未愈,看着朱栩,眼淚就要流下來。
朱栩笑了聲,將小丫頭摟懷裏,道:「沒事沒事,有父皇在,天塌了,父皇給你頂着。」
小丫頭仰頭看了看朱栩,沒有了之前的調皮,輕輕嗯了聲,抱着朱栩就不撒手。
朱栩拍着小丫頭的背,抬頭看向其他兩個孩子,小慈燁倒是頗為鎮定,安靜如常的看着朱栩。倒是小慈煊,儘管極力的想要表現平靜,但怎麼也掩飾不了臉上的後怕,小身板還在發抖。
朱栩挨個給他們倒了杯茶,笑着道:「沒事沒事,父皇在,他們翻不了天。」
朱栩看向張筠,見她還算鎮定,微微點頭,笑道:「就在朕這休息吧,睡一覺咱們就到了,咱們可以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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