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部郎中也渾身包裹在厚厚的蓑衣中,渾身滴滴答答的都是水,頭上都是髮絲,遮住了滿張臉,只能看清兩隻眼。
他顧不得行禮,急吼吼的拜道:「是在鄭.州,河.南巡撫趙晗急奏,當地已經調集了大量的人手,據說還嚴重,可現在就不確定了,可能已經決堤了!」
這場大雨儼然不止是京城,從陝.西陸續開始,從西到東,越來越密集,雨勢磅礴,無休無止。
朱栩深吸一口氣,眉宇擰成川字,這會兒他才意識到,所謂的『小冰川』不止是大旱這麼簡單,大澇更可怕,一場洪水,足以摧毀數十萬上百萬人的生活根本,幾年都不一定能恢復過來,更何況這種洪澇不是一次兩次!
好在歪打正着,連續兩年的疏浚河道總會起作用,今年哪怕受災大一點,明年也會有更好的準備。
他看向這個工部郎中,沉色道:「傳旨靖王轉道去河.南,信王去江.蘇,平王去山.西,每人賑撫災銀二百萬兩,糧食五十萬石,必須穩住各處堤壩,加緊救援,不得懈怠!」
&旨!」孫承宗在身後應聲,然後去安排。
&上,順天府來報,有亂民生事,四處搶劫,殺人!」一個禁軍上前,大聲道。
朱栩對這點不奇怪,也清楚凡有大事總有禍事,直接道:「傳旨巡防營,京城戒嚴,傳旨兩大營,分兵巡邏,旦有不法之徒生事,就地格殺,無需請旨!」
朱栩話音剛落,孫傳庭從雨中急匆匆的來了,迫不及待的道:「皇上,陝.西總督奏報,巡撫衙門有人泄露軍情,洪承疇三萬大軍被圍,糧草不濟,且有洪水阻擋無法救援。另外,高迎祥自稱闖王,兵臨西.安府城下。陝.西其他各府也亂民四起,兵力捉襟見肘,整個陝.西都亂了!」
朱栩眉宇擰的生疼,再次深吸一口氣,目光閃爍。
&意』這個時候並沒有佔在大明這一邊,人力有時候真的難以對抗天意。
他也顧不得再讓兵部詳細商議了,直接看着孫傳庭道:「你現在就啟程去陝.西,總理陝西,甘.肅,青.海的所有軍務,必要時候,可以調集貴.州,四.川,山.西兵馬,陝.西決不能有失!最重要的是,陝.西民亂不能出陝,聽明白了嗎?!」
孫傳庭也清楚事情的嚴重性,西.安府有失,其他各省的民亂就會士氣大振,必須最短時間內扼殺,否則山.西,河.南也將不穩,這樣很快就能波及到北直隸,京師了!
&領旨!」
孫傳庭抬手,然後轉身大步消失在雨中。
孫承宗與申用懋都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也只能如此了。
儘管大雨如沱,京城內外開始戒嚴,可消息絲毫沒有受到阻礙,京城裏各處都是傳着『陝.西陷落,上天警示』這類的流言蜚語。
一些心思悱惻的人,都已經在打點行囊,準備離開京師,重謀出路了。
朱栩也不知道在這箭樓站了多久,只能看到水位一直在升,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眾人也都是飢腸轆轆,可也絲毫沒有吃東西的心思,孫承宗在指揮,過了很久,上來沉聲道「皇上,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想辦法泄洪……」
朱栩何嘗不知道,早就命人去找,安排合適的泄洪之地,可雨勢太大,太廣,一旦泄洪,影響巨大,需要查探清楚,總不能這裏還淹着,再去淹另一片。
朱栩滿臉憂色,道「命沿河各府都嚴陣以待,時時上奏水情,孫閣老居中協調,務必要找到泄洪的地方!」
&旨!」孫承宗上前一步,沉聲道。
朱栩站在箭樓,直到天色將黒,眾人相勸,這才回了宮。
宮裏也積水成災,溪流湍急,朱栩淌着水回了景陽宮。
曹變蛟跟在朱栩身後,表情肅然,眼神躍躍欲試。兵部那邊已經給他來了文書,要他整肅五千禁軍,三千火器營,準備去陝>
朱栩來到屋檐下,一邊脫蓑衣一邊笑着道:「怎麼樣,這下滿意了吧?」
曹變蛟蓑衣下的還是一身的銀甲,面目如鷹,聞言單膝跪地道:「臣請皇上放心,不盪滅賊寇,臣絕不回返!」
朱栩連忙擺手,道「你可不要給朕許這樣的大願,朕讓你去,一來是提振陝.西士氣,二來也是想讓禁軍見見血氣,若是有一天亂匪打入了京城,朕還要靠你們護衛!」
曹變蛟神色一沉,朗聲道:「臣縱萬死也決不讓一個亂民進入皇宮半步!」
脫了蓑衣,朱栩也渾身濕透,看着曹變蛟,想了想道:「嗯,你去了之後,着重練兵,也給朕仔細考察一下陝.西,單從他們的奏本上,朕也看不清楚。」
曹變蛟單膝跪地,肅色道:「遵旨!」
朱栩看着曹變蛟,心裏也捨不得,卻也知道,將他關在宮裏是最大的浪費,是該讓他自由翱翔了。
&吧,不要丟朕的臉,也不要丟你叔叔的臉!」
曹變蛟沉聲道:「是!」站起來又看了眼朱栩,大步轉身離去。
朱栩望着他的背影,是真捨不得,輕嘆一聲,轉身走向御書房。
&上,山.西總督馬世龍的奏本。」朱栩剛進門,劉時敏就快步走過來道。
現在大明烽煙四起,朱栩近乎是習慣性的變色,接過奏本,直接就站在原地翻了開來,掃了眼心裏稍松,還好不是報亂。
他也顧不得脫下身上的濕衣,坐在龍椅上認真的看了起來。
馬世龍久在寧.夏鎮,知兵擅兵,在山.西這一年練兵,平叛都頗有建樹。
朱栩細細看去,發現都是在闡述大明剿匪功過,其中一句話深深的吸引了他。
&楚豫秦晉,如瀉水平地,東西南北,惟其所之,雖以盧象升、曹文詔之忠勇,孫閣老,申尚書之穩健,隨撲隨熾。無他,大帥有攻剿之兵,州縣無堵御之力。』
朱栩神色默然,雖然腐朽的衛所制度被廢除,可省府縣各處兵馬也並不多,彈壓一省的總兵也不過執掌三萬人,不說廣大的陝.西,哪怕是山.東,山.西,一起民亂,數千上萬人,幾百駐軍的州縣,一千的府兵,三千的省兵,都不足以抵禦,即便被常備軍剿滅,可州縣的守備能力還是嚴重不足。
所以來來去去,民亂根本無法控制。
&世龍這是點到要害了啊。」朱栩抬起頭,輕語一聲。
賑災是一方面,官軍彈壓是另一方面,兩手都要硬才行,現在的情況是官軍不足,無法壓住局面,賑災就如空中樓台,施行不起來。
可是要維持大明穩定,增加兵力,那又是一筆龐大的開銷,他這三年的積蓄,估計沒幾年就都要搭進去。
&朱栩本能的就要召見兵部的孫承宗等人,但看着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吸了口氣,將這道奏本放在一邊。
曹化淳看着朱栩渾身濕透的衣服,有些蒼白的臉色,走過來低聲道「皇上,是否沐浴,吃點東西?」
今天也做不了別的了,朱栩點頭道:「嗯,讓御膳房做點粥吧,朕喝點粥,然後去慈寧宮,仁壽殿看看。」
&曹化淳連忙答應着,轉身入了側門,命人去安排。
朱栩看了眼堆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本,腦袋一陣煩悶,依靠在椅子上,輕輕閉上眼。
沒多久,曹化淳就又回來,卻發現朱栩已經睡着了。
曹化淳的腳步一頓,皇帝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安穩覺了,可他現在渾身都是濕衣,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醒朱栩。
劉時敏悄然上前,低聲道:「先不叫吧,讓皇上睡一會兒也好,這一天都沒休息過。」
曹化淳看了眼劉時敏,點點頭,讓人拿來錦被給朱栩蓋上。
好在是夏天,天氣不算寒冷。
兩人做完這些,都悄然出了御書房。這麼大的洪災,他們需要作為皇帝的耳目,隨時的關注最新的情報。
到了晚上,大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發磅礴,敲打在屋頂,密集如鼓。
京城四門不時有官吏進進出出,信王,平王,靖王三人都早已經出京趕赴各地,孫承宗作為抗洪總指揮,調動着六部官員,東西兩大營,拼命的在救援,抗洪,泄洪。
孫傳庭調集兵馬,帶着劉化,趙率教,曹變蛟等人連夜出京,趕赴陝>
與此同時,山.西總兵曹文詔先一步率兵進入陝.西,直撲西.安府。
皇宮之外,大雨連綿不絕,古怪的雨聲風聲交錯,如同有一隻巨大的凶獸藏匿在昏暗的天空中,虎視眈眈的盯着地面上的一切。
皇宮裏的朱栩,斜躺在龍椅上,蓋着錦被,眉頭皺起,胸口起伏,神色痛苦。
他在做夢。
夢裏,他穿着龍袍,正在拼命的撞鐘,這是召集文武百官上朝的鐘聲。
半晌,武將不朝,百官不見。
宮外,響起漫天的喊殺聲,隱約可見『闖王』,『闖王』的字樣。
他滿臉苦澀,悲涼,踉蹌轉身向乾清宮走去,模糊間看到張太后與一個十歲的姑娘向他走來。
他猛然神色猙獰,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劍,一劍刺死了張太后,拔劍就欲砍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大哭,跪在地上,呼喊着『皇叔』,『皇叔』。
他嘴角抽搐,眼神痛楚,扔下劍,無比哀默的向着乾清宮走去。
可卻沒有走到乾清宮,而是來到了梅山。他的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曹化淳,表情平靜,眼神清澈。
站在梅山上,遠遠看去,那包裹着農民頭巾的流寇已經攻破了城門,向着梅山方向殺來。
他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默默一陣,彎腰將鞋子拖下,整齊放到一邊,又打開發髻,任由頭髮披散在背上。
曹化淳在不遠處看着,至始至終都沒有一言。
他赤着腳又抬頭望了眼宮外,除了流寇,其他什麼也看不見,聽到的也只有無盡的慘叫聲。
他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旋即從懷裏撕開一塊白布,咬破中指,一點一點在上面寫字:李闖,進城之後,朝中文武刀刀斬盡個個殺絕,休要驚動我城中的百姓,這大明江山交於你,勿忘中華之志。
他又認真看了眼,疊好放到一邊,走到涼亭,白綾繞過橫樑,赤着腳,伸進了頭。
曹化淳在不遠處看着,眼睜睜看着『他』掙扎,沒多久就不動了。
曹化淳跪在地上,行三跪九叩大禮,禮罷,他也來到一顆歪脖子樹下,隨君自縊。
第四百四十六章 天意不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