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大風已經漸漸停了,可在已經步入夏天門口的時刻,還是陣陣淒冷。
朱栩套了一件外衣,在大廳里,斜躺在軟塌上,手裏拿着一本線裝書,靜靜地看着。
這是《神宗實錄》,剛剛編纂好,送來給朱栩審閱。
這種實錄以後肯定會有崇禎實錄,景正實錄的,裏面涉及的太多,皇家密聞,後宮風雲,軍國大事,內政外交等等哪一點都需認真的推敲,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大意。
朱栩靜靜地看着,也算是對萬曆幾十年的歷史有一個重新了解,對現在的政務有着不少啟迪。
不遠處的油燈突突跳動,有微風進來,黑影在房間裏晃來晃去,外面怪叫聲不止,越發顯得幽森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終於響起咚咚咚敲門聲。
曹化淳連忙從不遠處的暗中走出來,打開門。
鄒維璉,喻安性都是一身蓑衣,只帶了幾個人,兩人一見曹化淳,連忙抬手道:「曹公公,我等前來求見皇上,還請通傳一聲。」
曹化淳微笑,道:「兩位大人請進,皇上已經等很久了。」
兩人神色微僵,跟着曹化淳進去。
兩人一進門就看着側躺着,拿着書的朱栩,慌忙快步走過去,躬身行禮道「臣鄒維璉(喻安性)參見皇上。」
朱栩坐起來,擺手笑道:「免禮吧,給兩位大人看座,上茶。」
兩人頗有些受寵若驚,小心翼翼的在朱栩兩邊坐下。
曹化淳端來三杯茶,整個房間裏安靜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
朱栩接過茶,喝了一口,笑看兩人道:「怎麼,你們認為能悄無聲息的調查朕,打聽朕的行蹤?」
兩人臉色微變,連忙起身請罪道「臣知罪。」
朱栩擺了擺手,道:「行了坐下吧,朕要是治你們的罪,你們現在已經在大牢裏了。」
鄒維璉與喻安性忐忑的坐在椅子上,雖然都面無表情,可心底在打鼓。他們是帶着事情來的,現在卻揣度不了朱栩的心思。
朱栩精神還好,可也有些困,直接道「行了,有事說事,不要拐彎抹角了,朕沒功夫給你們打啞謎。」
鄒維璉臉上瘦削,倦怠,雙目倒是明亮,對着朱栩微躬身,道「皇上,臣是有些事情來請示皇上。」
朱栩看着他,道:「說。」
大廳里只有他們三個人,話一停頓就靜悄悄的,還有黑影閃爍,頗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鄒維璉倒是無懼這些,心裏琢磨一會兒,沉着色道:「皇上,臣對新政有些想法,要當面說給皇上聽。」
朱栩對這類話聽的太多了,可面對一省巡撫,還是耐着性子點頭道:「說來朕聽聽。」
鄒維璉同樣知道,他這些話會惹來朱栩不悅,堅持道「皇上,『新政』臣認為恰逢其時,微臣以及福.建大小官員全都支持,只是有些地方,臣希望能做些修正,完善。」
朱栩向後倚了倚,作洗耳恭聽狀。
鄒維璉目光一直在看着朱栩,微躬身,心裏斟酌着合適的措詞,道:「『新政』從上而下太過費力與緩慢,且至今還沒有涉及到縣以下的計劃,時間太久,現在災情又連綿不斷,不能從容以對,是以,臣認為,應當雙管齊下,儘快啟動底層革新計劃,不能一昧的從上而下……」
朱栩笑而不語,看來大部分人還是沒有認識到政院的作用。
鄒維璉見朱栩在認真的聽,話匣子也就順暢了,道:「臣認為應當對士子選拔做出改變,現在官場都是些老氣橫秋的官吏,不利於改革,急需年輕人,三年一次的科舉太過耗時……」
朱栩繼續點頭微笑,今年的科舉沒有錄取幾個人,倒是八月份皇家政院會進行一次聯考,能順利通過考核的人,都會被吏部直接安排到縣丞類似的位置上進行鍛煉,培養,是大明的後備幹部。
鄒維璉瞥了眼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亮起了一盞燈,一個內監正在聽着他的話,奮筆疾書的記錄着。
鄒維璉說了一長串,稍微停了停,繼續道:「關於『新政』臣還有些想法,都已經寫好奏本,還請皇上過目。」
朱栩伸手接過來,放到一邊,微笑道:「朕明天看,你繼續說你的想法。」
鄒維璉微微躬身,道:「是。關於賑災,臣認為朝廷有些過度,應當審慎決定數額,不能一昧的發放錢糧,否則地方生惰,上下其手,損耗難計,最終還是苦了百姓。不如將責任交給地方,讓他們勤於政務,想方設法解決問題,而不是全都推給朝廷,這樣也可以增加地方的能力,有利於抵抗災情,控制民亂……」
朱栩雙眼睜了睜,鄒維璉這個想法還真是特別,以往都是地方上哭着喊着向朝廷要錢要糧,結果現在有地方官告訴他,給的太多了?
鄒維璉見朱栩感興趣,話說的就更溜了,道:「另外,關於大修水利,大興土木這些,臣認為也當停下來,朝廷要節省一切錢糧,用於日後的緊急要務,這些事情應當是盛世作為,不適合我國現在……」
朱栩頓時脖子歪了歪了,眼神里有些愕然。難道這些大人們都不知道什麼叫做『以工代賑』嗎?不知道近年的水情嗎?不知道大明的官道都是什麼模樣嗎?
但是鄒維璉的角度去看,似乎也沒什麼不對,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不是?
鄒維璉看着朱栩的表情,知道他在思索,話便沒有停,道:「另外,現在糧食奇缺,商人囤貨居奇,南來北往,謀取暴利,最終還是轉嫁給百姓。臣認為,應該限制商販,尤其那些出海的,應當全力召回,嚴禁再次出海。水師耗費巨大,臣認為當大為縮減,保有一定數額即可……」
朱栩右手捏着下巴,靜靜的看着鄒維璉,心裏若有所動,沒有打斷他,靜靜的聽着他說。
「福.建多山丘,耕地少,臣認為陝.西等地的『農莊之策』頗有合適,請皇上准允推行……」
「臣打算大力推行番薯等高產作物,作為抗旱的一個手段……」
「今年福.建預估減少三成,稅糧稅銀,一定會如數上交……」
朱栩本來還能聽清楚鄒維璉的話,後面卻飄忽起來,似遠似近,根本聽不清,他只能面帶僵硬微笑的看着鄒維璉,做出一副認真傾聽模樣。
鄒維璉不算庸吏,可以說是個能吏,幹吏,可即便這樣的人也有局限,受傳統的思想拘束,一心的關起門過小日子,管他外面是狂風暴雨,還是堅船利炮,我自安逸,不管不顧。
鄒維璉不是個案,他是一種代表性,甚至是普遍性,大明現在的大部分能幹的官員都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思想洗滌』就越發的迫在眉睫,絲毫耽擱不得!
鄒維璉說了很多,朱栩除了前面的也沒有聽到什麼,等他停下,朱栩點頭道:「嗯,奏本留下,朕再細細斟酌,明天朕找你聊聊。」
鄒維璉聽着朱栩的話,心裏暗松,至少皇帝沒有在福.建找茬的意思。
這麼晚來打擾本就不合適,鄒維璉起身道「臣告退。」
喻安性跟着起身,剛要說話,朱栩抬手道:「你留下。」
喻安性微怔,抬起的手放下,站在朱栩身前。
待鄒維璉出了門,朱栩才道「關於海外商民的事,有人彈劾你,你怎麼看?」
喻安性眉頭微皺,低着頭,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在巡撫衙門開議此事的時候,喻安性是堅決要求懲戒佛朗機人的,可巡撫衙門的態度相當一致,就是『不過問』,然後禁海,強遷回出海的商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