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很多人都喜歡大的。
就像是宮殿,越建便越發的大。
可是無論宮殿修得怎麼大,自身待着的地方永遠就只有那一塊,反而顯得更加的小起來。
袁紹病重,需要靜養,宮殿內外得侍從和婢女各個都躡手躡腳的,仿佛進退之間都是只用兩個腳趾頭走路,只聽到細碎的衣裳飄動的聲音,聽不到任何的雜亂聲響。
「咳咳咳咳咳」
若按照後世的醫學角度來說,袁紹的病並不是什麼絕症,只不過因為長時間感冒而蔓延出來的肺炎罷了,吊瓶個幾天也就好了,可在沒有消炎藥的漢代,這一類的病症,卻是致命的。
肺炎往往伴隨着低燒,雖然不是那種特殊肺炎,但是一般性的炎症也足以讓袁紹皮弱骨消,「咳咳!咳咳咳!」
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是在殿外的婢女卻戰戰兢兢的,甚至身軀都有一點微微的發抖,不敢上前服侍,更不用說去給袁紹捶背讓袁紹咳嗽得順暢一些了,因為之前這麼做的婢女,已經被杖斃了
不要試圖和一個持續低燒中的人講什麼道理,談論什麼理性。袁紹還能強忍着身體的病痛,接見一些必須要見的人,去做當下未做完的事,已經是相當的強悍了,至於平日裏面螻蟻一般的奴僕,難帶袁紹還要接受這些螻蟻的同情麼?
如果按照醫學角度來說,因為炎症的發燒,是因為人體免疫機能在作用,在通過加速新陳代謝產生出來的熱量試圖清剿產生炎症的病毒,但是同時因為身體機能的原因,胃口什麼的也是下降,一方面是加大了消耗,一方面卻減少了攝入,所以袁紹現在,就像是一盞油燃燒得極快的燈,等油燃光了,也就是生命的盡頭
人在將死的時候,有時候會有一些預感,袁紹也不例外。他自己的身體情況,他自己也是清楚,之前還在前線的時候就有些咳嗽,起先還很輕微,但是後來便越發的嚴重起來,現在不僅是咳嗽氣喘,甚至連耳朵都有些嗡嗡作響,坐得久了都會感覺天旋地轉,更不用說站起來走動了,只能是斜靠在床榻之上,勉強見人。
漢代的正坐麼
誰坐誰知道。
醫師請了不止一個,甚至連號稱妙手回春的淳于氏都請來了,可是在給袁紹診斷之後,都是支支吾吾的,只是表示說袁紹當下感染風寒,需要寧神靜養才能康復
可問題是,當下袁紹如何能夠靜養?
敗退之後的冀州,不說是一團糟,也如亂麻一般,外有強敵,內有隱患,還有自家的兒子,冀州士族子弟的窺探和計算,哪裏能夠有什麼靜養!
越是着急,便越是頭疼,便越是咳嗽,便越是身體虛弱。有時候在袁紹心間,會浮起一個可怕的想法,一個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現在卻不得不面對的想法,「還能活多久?」
若是自己身亡,那麼尚兒能夠接手這一切,將袁氏基業綿延下去麼?
蒼天在上!
為何不能多給某一些時間?!
心越是急切,便越是煩躁,越是煩躁,便越發的不能清淨寧神養病,袁紹就這樣一天一天的,一步步朝着死亡逼近。
「咳咳來人!」袁紹強打着精神,「傳」
說出了一個「傳」字之後,袁紹卻愣了一下,說不是具體人名來。
沮授去了幽州,辛評去了青州,現在於鄴城之中的,便是只有郭圖、逢紀、審配三人。袁紹他原本第一反應是想要叫郭圖的,因為郭圖平常最能貼近他的想法和意思,但是郭圖出身是潁川,而曹操旗下最大士族集團便是潁川集團
那麼叫審配?先不說審配的兒子如今陷在了在曹操手中,就單是現在冀州士族能不能繼續和袁氏站在一起
按照常理來說,最早的老臣,在袁紹還沒有完全發跡的時候就跟隨着的逢紀應該是可以信任的,但問題是那時候跟着逢紀一起許攸都叛變了,逢紀還有多少的忠誠?
「咳咳」袁紹咬牙,「傳傳文將軍來!」
(>灬<)??3
送走了逢紀之後,審配迴轉坐下,陷入了沉思。
袁紹現在的身體狀況日益衰敗,可以瞞得了一般的人,但是對於高層圈子裏面卻不是什麼秘密,審配自然也是清楚。
「大將軍恐怕是」
這幾個字在審配心中翻滾着,就像是滾滾奔騰而下的大河,一人之力所不能阻擋。不管是樹倒猢猻散,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對於審配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情。那麼很顯然,就必須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一下了。
袁紹喜歡袁尚,有人說是因為袁紹耳根軟,被枕邊風吹一吹,又有人說是袁尚比較像袁紹少年之時的模樣,所以袁紹才喜歡,但是實際上的原因麼,審配覺得,其實很簡單,是因為袁譚年齡大了
歷史之上,春秋戰國之中,古往今來雖然很多時候確實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但長子,尤其是庶長子不得繼位的例子,真是太多了。
像是什麼晉獻公、齊桓公等等,初期一代雄主,開創霸業,然後到了後期就像是傻了一樣,突然糊塗了,不喜歡長子,反而喜歡幼子,然後最終廢長立幼。外人覺得似乎是非常的不可思議,但是審配覺得,其實很自然。
古代人結婚都早,所以一般長子也早,和父親有的僅僅是差距十來歲,這樣的年齡差距介於兒子和兄弟之間,有些尷尬,再加上長子更早出來做事,更容易接觸一些事情,形成自我觀念,而當這些觀念和父親有一些衝突的時候,因為年齡上的差距不大,不像是幼子一樣事事聽從,所以更不容易形成統一的意見,將公事代入個人感情之中也就在所難免了。
父子離心,相互猜忌,也就成為了見怪不怪的事情。
袁紹和袁譚,便是如此。
早在麴義死後,袁紹和袁譚之間的矛盾就爆發了一次。袁譚認為麴義不該殺,而袁紹認為麴義死有餘辜,兩個人爭論了一番,最終不歡而散。也或許就是這一次兩個人的爭論,導致了袁紹將袁譚遠遠的發配到了青州,反正眼不見心不煩,耳根也清淨一些。
而次子袁熙,向來就不是袁紹考慮的對象,畢竟是庶出,上下挨不着,立場原本就尷尬,並且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早早的就被排除在繼承者的圈子外也是自然了,要不然也不會扔到幽州去。
相反,幼子袁尚,因為年齡小,所以沒有什麼要求,既不要求政務,也不要求經書,相處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什麼考核標準,加上袁尚對於袁紹也是恭敬孝順,從來不和袁紹頂嘴
這樣下來,袁紹喜歡袁尚,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問題是喜歡的,就一定是最好的麼?
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深思熟慮,繼承者的事情更是如此,審配現在也是一個繼承者,作為冀州士族頭面人物的強有力的競爭人物,審配必須更為廣泛的進行思考,進行權衡。
這是一場買定離手的賭博,能坐上桌子的都是高層,但是一旦下錯了賭注,死的往往最慘。當然,也可以選擇不賭,但是選擇不賭也是需要有那個資本的,並不是說隨時隨地都可以袖手旁觀。
逢紀的來訪,就說明了這個問題。
逢紀代表了袁紹之下的老臣一派,和郭圖一樣,都是外來派,先天上比較容易形成聯盟,所以其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郭圖所屬的潁川派系的態度,可以說,之所以逢紀來找審配,就是因為如果萬一有變,那麼三個派系的意見是否能夠統一,就非常的關鍵了。
那麼,究竟要怎麼做呢?
袁紹縱然身為大將軍,但是也是凡人,縱然皇帝都一樣會生老病死,所以計算袁紹的身後事也不是什麼不忠誠的表現,更何況距離袁紹越近,越能看清楚其實袁紹和平常凡人也是一樣,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點。
所以審配認為,袁紹繼承者是否能力強,是否完美無缺,是否品格高尚,並非是作為一個領袖的必要條件,有這些,自然更好,沒有麼也並非不能接受,最重要的是是否符合當下的需求,尤其是自己利益的需求
在夜色深沉當中,審配目光也跟着夜色越發幽暗且深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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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左近,正在考慮袁紹傳承者的問題的,遠遠不止有限的幾個人。
在東郊的一座莊園之中,王銘和蔡昱也面對面坐着,僕從遠遠的都被打發了,只剩下些許的蚊蟲鍥而不捨的陪伴着兩個人。
「再燒些艾薰一下啊」蔡昱抱怨着,撓了撓被蚊蟲咬出來的包。兩個人坐着,為什麼就不去咬王銘呢?難道王銘的血不香麼?
蔡昱哪裏知道,蚊蟲也是欺軟怕硬的,先不說蔡昱少至農莊此處來,屬於新鮮貨色,蚊蟲自然欣欣然蜂擁而至,準備拿下一血再說
並且王銘平常也有田間日頭曬,還動手做一些農事,皮肉自然也厚一些,相比之下,自然白嫩一些的蔡昱更受歡迎。
王銘指了指一旁的正在燃燒着艾葉,「吶,你還要燒多少?這種天氣,蚊蟲難免,燒多了難道不熱麼?」
王銘作為袁紹之下分管莊禾農桑的從事,地位不大但是比較清高,平常也不在鄴城之中待着,多半的時間都是在郊外農田莊園之中,但是這並不代表着王銘就對於鄴城之中的事情一無所知。
「唉」蔡昱啪的一聲,拍在自己胳膊上,然後攤開手掌一看,什麼都沒有打到,白拍了自己一下,「有事就快說在這餵一晚上蚊蟲,那要吃多少才能補得回來啊」
這裏是後院的小亭,四下一覽無遺,只要說話聲音小一些,就不怕旁人在牆角偷聽。當然,副作用就是點燃艾草怎麼驅趕蚊蟲,風一吹,都沒有多少效果。
「」王銘沉默了片刻,壓低了嗓門說道,「大將軍恐怕是不行了」
「什麼?!」蔡昱嚇了一跳,頓時也不顧自己身上被咬的包了,「你說什麼?!」
王銘一瞪眼,「你還在鄴城之中,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這些時間都在幹什麼?」
「我都在干」蔡昱嗯了一聲,然後說道,「你別管我幹什麼,前幾天不是說大將軍露面了,還見了幾名鄉老?」
「幾個頭昏眼花的鄉老,遠遠拜一下,能證明什麼?」王銘嗤笑了一下,「某倒是聽說已經病重,連床榻都起不來了」
「這麼嚴重?」蔡昱眼珠轉了幾下,「這麼說,有可能」
「嗯很有可能」王銘點了點頭,說道,「所以,現在我們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宣揚袁三公子身有紫氣,當主富貴」
蔡昱瞪着眼,擺手說道:「這個時候摻雜這種事情!你瘋了不成?要做你做,別找我啊」
王銘咳嗽了一聲,低聲說道:「這事情不是我要找你的」
蔡昱愣了一下,然後用手微微指了指,「你的意思是那位?」
王銘點了點頭。
蔡昱苦着臉,「為何一定要我啊?這個事情,稍有不慎便是掉腦袋要不像上次一樣,找些小童」
「你傻啊?」王銘說道,「現在農家全數都在忙着準備夏耕,眼看就要秋收了,那家的小童閒着到處跟着你唱童謠?所以,現在閒着的也只有嘿嘿,所以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不要說那些官吏的內府你去得少」
「這個」蔡昱尷尬的說道,「我沒有,別瞎說,我都是止於禮的」
王銘點頭道:「是,是,我知道,發乎情,止乎禮麼!我懂得,不用解釋了」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錢囊,推到了蔡昱面前,「這裏有些金銀,也夠你去發乎情止乎禮一番的了反正」
王銘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反正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大將軍已經定了三公子作為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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