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有句話叫做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旁人,但是當真正要將這句話實行的時候,往往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就比如說劉邵。
正常來說,劉邵到了許縣,自然是需要向天子復命。畢竟他是代表了天子劉協前往長安去徵召鄭玄的,不管這個事情結果如何,是需要交代一下的,可是劉邵現在就很尷尬。
因為他復命,卻不能將郗慮帶來,只能是他自己前來
給出的理由似乎像是那麼一回事,但是也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更為麻煩的是,經過了好友庾嶷的提醒,劉邵知道有些話不能講,因此在面對着天子劉協的時候,便是越發的尷尬。
『故而愛卿便只是帶了這個』天子劉協斜斜的瞄了一眼所謂的五行五色糕點,『前來復命?』五行五色的糕點?再多幾種顏色,也一樣是糕點!當我是小孩子,拿盤糕點就可以糊弄了,是這個意思麼?
劉邵深深的將頭埋在了地板上,『臣愚鈍無能,還請陛下賜罪』
天子劉協皺着眉頭,『這倒也罷了朕擁四海,天下皆為漢家,也不求什麼金銀器物然問愛卿些長安事項,風土人情,竟然皆是不知愛卿在長安所居時日,究竟在做些什麼?』
『臣居於館驛之中,不曾外出』劉邵咣咣咣的叩首,『臣愚鈍無能,還請陛下賜罪』
『』天子劉協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憋住了自己的怒火,『愛卿就天天都在館驛之中?一步都不曾外出?』
『確實如此』劉邵依舊不敢抬頭,『若是陛下欲知長安情況,當詢問郗慮郗鴻豫即可』
『呵呵呵』劉協忍不住笑了出來。
氣極而笑。
『退下罷!』劉協扭過頭去,不想要再多看一眼劉邵。
劉邵又在地板上咣咣幾個頭,然後撅着屁股,倒退了出去。
大殿之中,光影切分。
劉協目光停留在那些被切割的光線之中,然後看着在那些光明之下飛舞着的細細飛塵,慢慢從冷笑變成了輕嘆,然後過了片刻,就變成了磨牙的聲音
彡(-_-;)彡
在漢代,知識是很珍貴的。
人們對於知識,起初也是非常尊敬的,連帶着,也會尊敬那些掌握了知識的人。
那麼在漢代,那些人是掌握了知識,亦或是相關的信息的?
必然是這些士族公卿。
又比如像是郗慮。
若是將郗慮的身份換成後世常見的一個名詞,那麼郗慮就是代表了一部分的大漢當下社會當中的公共知識分子。他要負責將這些知識,當然也包括一些信息,分享給一些需要的人,但是在這個分享的過程當中,他遇到了一些問題。
劉協要見郗慮,並不是想要見,便是隨時都能見的,要有一個流程。
畢竟誰也不保證郗慮是不是心存歹意,像是荊軻一樣準備干點壞事情對吧?所必要的手續還是要辦的,流程還是要走的,最後還需要光腚呃,尚書台、少府和執金吾聯合審查,最終才能確定郗慮什麼時候見到天子劉協。
這個理由很正當,但是再正當的理由,也只是理由。
正常來說,人都是希望獲取真實的知識的,而不是得到虛假的信息。
只不過這個比較難。
在大漢之中,普通人說話,若是不妥當了,輕則就是三位數大板子降臨,重者便是立刻有人順着線索摸上來查一下戶籍,看看車船稅芻蒿稅什麼的有沒有按時按額交
但是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就是,某些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說一些混賬話,混賬到了連普通人也明白是混賬的程度,但是就不見得有什麼問題,這些人依舊可以在外晃蕩,更不會被請去喝茶,三天兩頭就在外面冒泡。
而另外有些人,時時刻刻都要被審查,稍微有些沾邊的,都會被禁止。
就像是現在,郗慮要見到天子,先要見荀彧。然後郗慮發現,等他到了尚書台之後,卻沒有見到荀彧,而是被帶到了一間偏房之中,有一個面容嚴肅,身形消瘦的老官吏在等候着他。目的其實也很簡單,就是為了確保郗慮在見到天子的時候,不至於『說錯』一些什麼話,『做錯』一些什麼事。
像這樣的事情,荀彧當然不參與,只是派遣一個手下的官吏和郗慮對口供,呃,對話就可以了
『聽聞西羌叛亂,隴西隴右民不聊生?』
『這個』郗慮揚了揚眉毛,『已是平復矣。』
『平復了?汝親眼所見?』老官吏問道。
『這個』郗慮眨巴兩下眼,『未曾。』
『既然未曾親眼所見,汝又如何斷定隴西隴右西羌平復?』
『嗯啊』郗慮有些明白了,便是點頭說道,『如此西羌之亂,或未定也呃,尚未定也』
『善。聽聞漢中有亂,川蜀不安?』老官吏又問。
郗慮沉默了一下,然後微微遲疑着點了點頭,『漢中有亂,川蜀麼或有之』
『既然漢中有亂,川蜀如何安定?莫非川蜀可越天塹,不經漢中,直抵三輔乎?』
『川蜀亦亂。』郗慮皺眉說道。
『善。聽聞驃騎肆意屠戮三輔、河東、隴西大戶,罷絕禁錮三輔河東等地士族子弟出仕之途』
郗慮皺着眉頭,沉默着沒有應答。
對口供的官吏也不着急,依舊是盯着郗慮,眼珠子一動都不動。
『某要見荀令君!』郗慮沉聲說道。
老官吏仿佛是根本沒有聽到郗慮說了一些什麼一樣,徑直說道:『郗慮郗鴻豫長途跋涉,一路辛勞,不慎體感風寒,以』
『且慢!』郗慮伸出一隻手,『究竟要說些什麼,要做些什麼,為何不直言相告?』
老官吏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聞驃騎肆意屠戮三輔、河東、隴西大戶,罷絕禁錮三輔河東等地士族子弟出仕之途,故汝不堪其辱,返至許都,可有此事?』
『』郗慮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確有此事。』
『善。聞驃騎之民多有賦稅,雜役苛重,故多逃亡,不知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善』
(;¬_¬)(╯︵╰)
太興五年,冬。
上庸的城牆古樸,甚至可以說有些陳舊。
在城池周邊的官道上,張氏的士兵押着大車來來往往的進出。除此之外,路上已不見閒散的流民,所有的『亂民』,此時大都已被抓起來,各地、各處官道,良民不得行走外出。若有外出被發現者,或是抓捕,或是被就地格殺。
因為魏延在漢中區域的遊動,導致上庸的守軍很是不安,甚至懷疑周邊的那些村寨和縣鄉是不是偷偷的和魏延有了什麼聯繫,而原本大漢就相對於比較鬆散的郡縣結構,使得上庸城中的張氏對於地方的控制力度幾乎為零,一般的情況下倒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畢竟只要賦稅按時繳納便可以了,但如今,這方面的短板就使得上庸城中的張氏坐臥不寧。
到了這兩日,越發有些草木皆兵起來,甚至上庸城中的張氏也顯得更加瘋狂,一些無辜的百姓被當做了奸細,還有一些人被構陷了罪名,直接就被殺死了,人頭懸掛在城頭上,屍首丟棄在城外荒野,有的已經逐漸腐臭,被不知道什麼野獸撕扯,東一塊西一塊的
上庸和大多數的大漢城鎮一樣,中心是大城,然後周邊是田畝,道路,然後順着河水脈絡和道路的交匯,形成了一個個的村莊,縣鄉。然後從上庸一直往房陵方向,延伸出大概百里的時候,就接近山野的範圍了。
李家莊便算是上庸最為邊緣的一個莊子了。
為了貫徹執行上庸主將堅壁清野,固守地方的策略,督促集中人口,轉運物資就成為了呃這個李家莊當下的最為重要的工作。
軍事上的堅壁清野工作,即便是再怎樣的有道理,對於普通的百姓來說也宛如一場災難,誰也不想要離開自己習慣的家園,離開耕作多年的土地,因此一開始命令的下達自然就受到了牴觸。
但是軍令就是軍令,被派遣來這裏執行命令的軍侯,見到了拖拖拉拉的李家莊,自然就命令自己的手下兵卒加強了督促,而這種督促的方式,當然就是更為賣力的鞭打和喝罵。
天空很陰沉。
烏雲遮蔽了太陽,寒風一陣陣的呼嘯着吹過。
此起彼伏的鞭打和謾罵聲夾雜着人們的哭聲、痛呼聲,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當做的工作的一種成效,並且會讓這些負責督促的人,產生了一種『旁人為魚肉,我為刀俎』的別樣快意的感覺,甚至會因此而飄飄然起來,即便是這種行為並沒有讓他們直接獲益多少。
負責執行這項工作的軍侯,只想着早些完成,然後早點回到相對來說『安全』一些的上庸城中去,至於對於李家莊在堅壁清野的過程當中有沒有什麼損傷,人員會不會因此而死亡,抱歉,這個並不是他考慮的範圍之內。
漢中的形勢日益嚴峻,原本的『援軍』,一個個的失去了蹤跡
就像是當年的袁術,當年勢力最強的時候,似乎是所有人的巴巴,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似乎全數都是袁術的人,拿錢叫巴巴的時候都很真誠,真遇到事了就成為了孫賊。
像這樣比較複雜的政治問題,不是小小一個軍侯所能理解的,他只是希望早些完成,然後趕快返回,但是他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明顯是先鋒的百人隊,出現在了李家莊外的小山坡上,示警的生硬悽厲的在李家莊內響起,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的軍侯死死的盯住了在遠處小山坡上的三色旗幟
出現在李家莊這裏的,是從宛城輕裝而來的朱靈騎兵部隊。
朱靈原本就有過長驅奔襲的經驗,在加上頭腦也靈活,一度跟着太史慈也學了不少,而且這些騎兵也不是什麼新兵蛋子,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之前奔襲到了許縣城下的兵卒,因為負傷留在宛城休養,如今也重新歸隊,經歷了生與死的考驗,就像是鋼刀經過了淬火一般,更加的堅韌並且鋒利。
斐潛採用的徵募兵制度和一般大漢的戍役制度,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是主動的參與,一個是被動的無奈。漢代兵役,一種是到中央作『衛』,一種是到邊郡作『戍』,一種是在原地方服『役』,但是不管哪一種,都是被動的應對,很難說有主動的想法。
但是募兵制就不一樣了,尤其是斐潛着重提高了兵餉,裝備,以及軍功的授予之後,當兵甚至成為了貧苦百姓的一條全新的出路,努力在戰鬥當中獲取功勳,甚至可以改變整個原本貧苦家庭的階級地位!
在驃騎軍中的大多數普通兵卒,都異常的認同,崇拜於驃騎,渴望着廝殺,故而在戰鬥力和士氣上,都遠遠的超出一般的大漢的那些普通兵卒。
因此在遭遇了李家莊的張氏軍侯的部隊的時候,朱靈前鋒兩個隊率,毛三、侯五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定下了策略
『我的計劃就是我們分成兩邊,直接殺過去,不用特意殺多少,也不用停留,也不管那些示警,就是沖一波,嗯,就這樣。』
毛三用手虛虛的在李家莊左右兩邊比劃了一下,就像是用刀往兩邊虛砍一般。
雖然說毛三講述自己的計劃的時候,甚至有些像是一個冷笑話,因為其實嚴格說起來根本就不像是什麼計劃,但是另外一邊的侯五卻嚴肅的點了點頭,就像是聽到了一個步驟清晰,結構合理的好計劃一樣,『可以,我同意,我負責左邊!』
他們認為這個事情很嚴肅,也沒有任何搞笑的地方,因為他們兩個人都在儘可能的去模仿上一級的軍事將領的言行,就像是朱靈去模仿太史慈
『行動!』毛三點頭,然後呼哨着,往右邊而去。
『出發!駕!一隊隨某來!』侯五也招呼着另外一隊,開始向左邊進發。
兩支隊伍分開,馬蹄聲逐漸加快,然後越來越快。
李家莊的外線,還有一些雜亂的張氏兵卒在急急往莊內奔,結果才跑到一半,就聽到馬蹄聲滾滾而來,頓時嚇得哭爹喊娘,連滾帶爬的丟盔棄甲就往莊內跑,卻哪裏來得及
毛三呼嘯着,迅速拉近了距離,落在後面的張氏兵卒轉過身來,揮刀企圖砍向毛三,卻被毛三手中的盾牌斜斜一拍,就像是拍擊網球一樣,將其連刀帶人直接斜斜的撞飛出去,砸落在地,還沒等其掙扎着爬起來,便是碗口大的馬蹄已經是凌空落下!
李家莊外的小隊,幾乎是瞬間就被湮沒,而毛三和侯五的馬蹄卻沒有絲毫的停頓。兵鋒延伸,在馬背上的騎兵有的收起了刀槍,拿出了弓弩,對着視線當中的東躲西藏的張氏兵卒進行射擊。
兩道滾滾的洪流,從李家莊左右兩側灌進了村莊之中,在馬蹄的翻騰之下,粘稠的血漿和黃塵結合在了一起,一些企圖抵抗的張氏兵卒被戰刀斬開,被馬蹄踐踏,旋即崩潰。
一群衣衫破舊,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襤褸的百姓停下了腳步,回望了李家莊的方向,他們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的家被這些人最終毀滅了,要被燒毀了,但是很快就發現並不是這樣。那些窮凶極惡的張氏兵卒,慌亂的奔逃着,潰散的兵卒從莊外逃到莊內,然後很快的又從莊內往莊外狂奔,被那些騎兵追上,砍倒在那些枯黃的田地裏面,就像是莊稼漢砍倒了莊禾一般的簡單。
旋即那些騎兵沒有什麼停頓,挾着鮮血和沖天殺氣的隊列朝這邊瘋狂地奔馳而來,雖然數目並不多,但是就像是成百成千的氣勢一般,嚇得原本在周邊敦促鞭打李家莊百姓遷徙的張氏兵卒魂飛魄散,嚎叫着四散奔逃
一個軍侯,小的分為左右兩屯,兩百人,大一些的是左右前後中,五屯,五百人,而前來李家莊的軍侯算是中等編制,三百人左右,而毛三和侯五隻是隊率,一隊五十。雖然說騎兵對於步卒,在步卒沒有結陣成功的時候具備優勢,但是眼下幾乎頃刻之間就崩壞的張氏部隊,也確實標明了即便是裝備相差不多,士氣和訓練上的差距,也會使得兵卒的戰鬥力產生巨大的差距。
如果將視線提升到了蒼穹之上,就會看到在這個時候,在上庸城以東,這些高舉着三色旗幟的騎兵,正在推出一條血路來,烽火、奔馬、潰兵、鮮血,就像是一波波的浪潮,又像是草原上的火,翻騰着,吞噬着,燃燒着,朝着上庸城涌動而去。
而在上庸城外,甚至還有很多去執行堅壁清野的隊列,還沒有接受到回城的命令,或是收到警示的信息
這迅猛的攻擊狀態,就是太史慈統領騎兵的要領一部分。
也成為了傳承給朱靈的騎兵知識
不動如山,侵略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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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9章戰法的傳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