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的話如利劍一樣刺進了劉光業的心底,他自小孤苦,也養成了憤世嫉俗的心態,暴戾狠辣。
論及才智手段或許比不上昔年的來俊臣,但比起惡毒殘忍,來俊臣都自愧不如。
他視殺戮為家常便飯,手中幾日不沾血腥便覺得不舒服。唯獨對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將之拉扯大的母親極為尊敬。活着的時候,早晚問候,生病時侍奉左右,親自問醫端藥。後來因為下人說漏了嘴,他的德行讓其母知曉,生生氣出病來,還拒絕吃藥,以至於不治而亡。
即便臨終前,劉母也沒有認他這個兒子,跟他說上一句話。
劉光業上前了兩步,鬚髮皆張,顯是怒不可遏,配合那哭紅的雙眼以及魁梧的身形,好似九幽煉獄來的厲鬼一樣。
「我們出去打,別在我娘的墳前,擾她安息!」
「不可能!」裴旻手中的秦皇劍已經出鞘,斷然道:「今日我便要當着你母親的面,替她收拾你這不孝子!」
孝,有很多解釋,裴旻不否認劉光業待他母親極好,但孝子二字,劉光業卻配不上,並不是對母親好,便能當得上孝子二字的。身為人子,無惡不作,令父母蒙羞,何談孝字。
何況機會可一不可二,劉光業狡黠如狐,今日中招,實是因為他想不到這時隔十多年。還有人記得他在意他,甚至調查的如此詳細,在他母親的墓穴旁埋伏。他吃了這虧,讓他跑了,下次再想捉他,必是千難萬難。
這次能夠堵住劉光業,純屬有心算無心。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裴旻也不會給劉光業半點逃跑的可能。
嵯峨山山高險峻,劉光業若是離開視線,去哪裏找?
「依照計劃行事!」裴旻沒有打算給劉光業時間琢磨撤退之法,先一步揮劍攻殺。
聽了裴旻的提醒,公孫幽、公孫曦一併拔劍掠陣,吳軒與他邀請來的六位好手,分別圍堵在山坳的路口。
對付劉光業這樣的好手,若非經過特別的練習,彼此擁有默契,群起而攻,效果並不大,反而回給對方抓住破綻,利用人多難以配合的特點,搗亂陣型突出重圍。
一開始裴旻便定下了計劃,由他負責主攻,而公孫姐妹為他策應掠陣,一邊隨時支援,一邊防止劉光業突圍,吳軒與他邀請的多位好手,負責堵截,封死劉光業逃跑的線路,將他困死在這無名山坳里。
其實在裴旻的計劃中,三人足以,他不信劉光業能勝得過他與公孫姐妹的組合,但為了萬全,還是由吳軒安排人手,防止那微小的意外出現。
「看劍了!」
裴旻身法出手極快,他這一劍雖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劍招迅捷,實和偷襲殊無分別。
劉光業正如裴旻預料的一樣,今日大意墮入瓮中,心中所思所想唯有一字「跑」!
一般而言,真正的高手遇到這種情況,要不就強行殺出一條血路而走,要不就是將所有人都殺死,以展現高手的風範。
劉光業是高手無疑,偏偏卻是一個不正常的高手,在他看來正面剛是最愚蠢的做法。現今已經中計,跑才是當前之重,只要跑得了當下,今日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一個也跑不了。約裴旻轉移戰場,實則是為了尋常逃跑的機會,卻不想讓裴旻一口回絕了。
非但回絕的利索,進攻也是毫不留情。
劉光業身形晃動,隨手一削,舉手投足間便將裴旻這招攻勢化為無形。豈料一劍消散,第二劍又度殺到,劍光如電—閃,來勢依舊凌厲無比。
裴旻見劉光業長得格外魁梧,近乎兩米的身高,骨架碩大,在他生平所見的人中,唯有李翼德、李嗣業能夠與之相比。
如此體格特異之人,身手反應理應不比常人,以快攻先試探一波虛實。
劉光業神色微變,有些想不到裴旻變招如此迅捷,毫不相連的兩招,在他手上竟然有着招招相連的效果。
劉光業身材長大,行動卻甚敏捷,手中的寶鈿刀使將開來,東劈西轉,斜回而前,攻守轉換於一體,砍向了裴旻的手腕。
刀鋒輕靈,方位速度力量,把握的分毫不差,精準無匹。
裴旻聽公孫曦說過夏侯戰的刀法,輕靈精準,書上也同樣如此記載,庖丁解牛「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見識過夏侯戰刀法的公孫幽、公孫曦在一旁掠陣,見劉光業一招出手,忍不住互望一眼,均看出了個中差異。夏侯戰的刀,若用精準形容,那劉光業的刀,堪稱鬼斧神工。
裴旻知道這招厲害,長劍回擊,這一招剛中有柔也是名家手法。到底是哪一家的絕技,裴旻自己都不記得了,只是如今他胸中所藏劍招千萬,即便拋開越女劍、草聖劍、斬虎劍不用,大雜燴劍法中,也還有百餘奧妙招法。
劉光業心中帶着些許震撼,十年前,他縱橫西京東都時,關中、河洛便無敵手,即便是知名好手,也難在他刀下走過十幾二十合。這閉關十年,潛心習武,他自問刀法已入化境,抵達宗師境界。
如今被逼山谷,想着擒下敵首,或可有機會出逃,力求速戰速決,刀招即出,全力施為。卻不想竟然給對方一個年歲小他不知多少的少年郎化解。
但高手相鬥,刀劍交鋒,後着便如浪潮源源不絕,不容他有絲毫思索遲疑的餘裕,但見裴旻秦皇劍提手上撩,劉光業立刻兇狠一刀劈出,宛如猛虎出林,帶起了一陣呼嘯,教裴旻不得不回劍相救。
裴旻竟然不閃不避,反而前部上撩,正是斬虎劍法中的「進步欺身搓虎目」,他這前邁一步,正好避開劉光業的攻擊,劍鋒卻直搓劉光業面門要害。
劉光業面色不變,使出了庖丁解牛刀中的三大殺招之一「剝而復極」。
他手中的刀揮舞得似車輪般的飛轉,如一團刀光,滾向裴旻刺過來的右臂。
裴旻長劍一抖,踏上半步,草聖劍呼嘯而出。
劉光業也收回了使出半招的「剝而復極」,撤身斜劈。
裴旻劍花一挽,又是越女劍法挺劍側挑。
……
周邊圍觀者都看傻眼了,公孫幽、公孫曦一臉震撼。
她們兩姐妹看的最是清楚,比斗中的兩人使的全是進手招數,招招狠極險極,雙方對了十二招,每一招都是殺招狠招。
可偏偏兩人沒有一招是用全的,裴旻長劍刺向劉光業的咽喉,他的劍還沒有刺到,劉光業已經一刀削向裴旻的手臂,他若不回招,手臂必廢無疑。
而劉光業的這一刀還未砍實,裴旻又刺向了劉光業的眼睛。逼得劉光業砍不下去。同樣的裴旻沒有刺中,劉光業又破了他一招,同時砍向了裴旻的胸口。
裴旻這裏如出一轍,劉光業的刀勢還未走完,長劍挑向了劉光業的手腕。
他們打了十二招,兵器卻沒有相交,甚至連一招都沒有出全。
招不過半,對方已經看破,從而出招變招這一切的變化都在瞬息之間,其中兇險,無法用言語形容。
稍遠的吳軒以及他的幾位至交,是瞠目結舌,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他們也均是武功高強之士,設身處地一想,都不免大汗淋漓。
如此快的破招,如此快的變招,他們有誰應付的過來?
「幾招,對了幾招!」一個黑衣劍客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完全不夠用,他叫曹莽,有一個綽號叫雷霆劍,也是昔年敗給裴旻的名宿之一。他也是用劍好手,一柄寬劍大開大合,勢若奔雷,以他的功底,竟然看不出場上的兩人戰了幾合。
吳軒幾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就是兩個第一的水平?」倪慶口中苦澀,他是洛陽人氏,此次入長安訪友,本想找裴旻切磋一番,能不能將那個第一奪來。這在江湖混跡,誰不想得第一?
今日見裴旻與劉光業比斗,方才意識到自己的水平,還不夠資格。
「對!就是第一的水平!」吳軒慎重的回應,入神的看着死斗中的兩人。
「當!」
在不斷的破招變招中,裴旻的秦皇劍與劉光業的寶鈿刀終於第一次撞擊在了一起,這是他們對了三十一招之後的首次兵器相撞。
星火四濺!
裴旻、劉光業近在咫尺,四目相對。
寶鈿刀的刀鋒竟然豁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秦皇劍竟絲毫沒有半點折損。
劉光業見狀,大是心疼,為了這把寶刀,他殺了阿史那社爾滿門,五十多口。
寶刀陪他多年,是他唯一信任的夥伴戰友:
庖丁解牛刀的精髓在於一個「細」字,分毫不差,精確毫釐。唯有如此,方能遊刃有餘。
正是因為細膩,他能讓自己的刀出現在想出現的地方,意圖以細取勝,卻不想對方的劍隨心所至,破招之准,變招之快,竟然毫不遜色身懷庖丁解牛的他!
他以年過半百,對方卻二十出頭,正是當打年紀,長時間消耗下去,他必然吃虧。
正因如此,劉光業決定改變戰術打法利用寶刀之利,以兵器取勝……
第三十三章 劍聖VS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