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裴府。
孫周向裴旻稟告着從王毛仲府上探聽的消息。
「黎敬仁親自到了王府,大約一刻鐘,就獨自返回了。」
經過馬崇殺人案一事,在虛府時,裴旻已經拿定主意要對付王毛仲了。
從長興坊回到家後,他第一時間就將孫周、王小白叫道了府上,讓他們幫着盯着王毛仲。
李隆基傳召王毛仲,王毛仲以病拒絕一事,裴旻在第一時間了解情況,甚至比李隆基還要快一步。
「這個王毛仲也真夠大膽的,陛下召見,就算不想前去,也沒必要用這種低劣的理由拒絕。」
孫周壓根就沒有去證實王毛仲是不是病了。
就算用屁股來思考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相信王毛仲生病。
裴旻笑道:「王毛仲的性格就是這樣,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用我家鄉的一句話就是腦洞大開,總是將自己想的獨一無二,天下沒了他不行。」
孫周道:「只怕王毛仲此事無法善後了,需不需要將人調回來?根本不用公子動手,就他這種態度,我們只要在市井上放出一些王毛仲怨恨陛下,怨恨朝中武的謠言,自有臣彈劾他。就算我們什麼也不干,就王毛仲這個模樣,也會激怒那些厭惡他的臣,受到彈劾。」
裴旻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說道:「你這話將王毛仲分析的很對,可你忽略了一點。要對付王毛仲,王毛仲向來不是關鍵。真以為王毛仲能夠作威作福至今,靠的是自己?錯啦,王毛仲在宮裏橫行無忌,得罪了太多的人。尤其是太監宦官……他們哪一個,不對王毛仲咬牙切齒?哪一個又沒有讓他羞辱過?但是他一樣活得好好地……」
孫周驚訝道:「他這麼掃陛下顏面,陛下還容忍的了他?」
「皇家向來出奇葩!」裴旻在這私底下無所顧忌,話說的有些大逆不道,道:「你最善於揣摩,只是不了解陛下,才會如此覺得。」
經過與華陽夫人的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談,裴旻更進一步的了解了局勢,了解了李隆基這個皇帝。
就如華陽夫人形容的,李隆基最是重情,也最是無情。
武婕妤大逆不道,人所共知。但李隆基就是對她就是念念不忘,想方設法的要將她從冷宮裏救出來。
而王皇后皇后賢良淑德,有母儀天下之風,為滿朝武稱頌。在李隆基未登基之前,王皇后給過李隆基一定的支持。
兩人患難夫妻,依照常理而言,就算王皇后風姿不如昔年,作為正宮娘娘,起碼的尊重也應該給予。
但是李隆基這裏行不通,他不喜歡不中意,那就是連基本的尊重都沒有的。
這些很多宮廷的細節,孫周是了解不到的。
裴旻也不與之細說,只是道:「看着吧,此事陛下十有八九會忍下來。陛下對心腹的容忍,不是我們常人能夠度量的,他會給王毛仲機會,直到他忍無可忍的時候。」
孫周問道:「那我們繼續等?」
「對!」裴旻笑道:「王毛仲不是那種見好就收的人,陛下對王毛仲越是容忍,王毛仲越會覺得陛下離不開他,從而更加猖狂。我們只要看準時機再推波助瀾便可。」
很快李隆基即得到了王毛仲生病的消息。
「這個混蛋!」
李隆基在沒有失智沉迷享受之前,權謀才智是天下一時之選。
王毛仲這低劣的敷衍手段,焉能瞞得過他?
他帶着幾分惱羞成怒的道:「高將軍,你說這個蠢貨是真病還是假病?」
高力士一如既往的說道:「老奴不敢妄言。只是王國公向來好顏面,陛下在朝堂之上公然訓斥,心底必然覺得委屈。從而氣悶生病,倒也不足為怪。」
李隆基哼聲道:「你倒是會幫他說好話,這蠢貨一點也不讓朕省心,看他幹的事情?朕要不罵他幾句,他以為還能安逸的在家裏氣悶,諸多臣一口一個唾沫就將他給淹了。現在倒好,朕好心庇佑他,卻怪到朕頭上來了。這蠢貨,氣死朕了。」
高力士很理智的沒有接話。
李隆基一個人生了會兒悶氣,半響一拍案幾道:「你讓人安排太醫去給那蠢貨把把脈!」
「是!」高力士似乎早知道會如此,恭敬的應了下來。
李隆基知道王毛仲這病是裝的,但是還是安排了太醫去給王毛仲診治。
李隆基這般安排就是向武百官透露了一個消息,說王毛仲還是他信任器重的人,告誡百官此事到此為止,莫要借題發揮。
李隆基如此心思,百官不難猜透,大多數人選擇沉默,並沒有對王毛仲糾纏下去。
不過這世上終有一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士。
吏部侍郎齊澣就是這樣的人,他揣摩透了李隆基庇佑王毛仲的心思。
但是他覺得王毛仲就是一個小人,寵過則,不早將他除去,會成為後患。
李隆基敷衍了齊澣幾句,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過了三日,齊澣給李隆基調離了朝堂,貶黜出京師於外地為官。
即便李隆基對王毛仲有了些許不滿,心底依舊對之極為信任,感念王毛仲的唐元之功,將他庇佑的嚴嚴實實。
對於李隆基的庇佑,王毛仲可謂神清氣爽,大出了一口惡氣。
在府中休養了幾天,重新回皇宮耀武揚威了。
在李隆基面前,王毛仲還是極為恭順的。
李隆基也懶得跟王毛仲這個蠢貨計較,在他眼裏,王毛仲就是弄臣,陪他消煩解悶的人物,而不是如裴旻、高力士這樣能夠處理事情,託付重任的臣子。
君臣自然和和睦睦的一起娛樂,就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只有個別清醒的人知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可以不計較,不在乎,但絕不會跟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日孫周來府上找裴旻:「國公呢!」
孫周最近來的有些勤快,與寧澤已經混熟絡了。
「在劍閣呢!你自己去吧!」寧澤直接指明了道路。
府中多處地方都在裝修,唯有劍閣最是清靜。
這劍閣是裴旻根據後世道場修葺的,當初就花費了他不少心力,非常滿意。
裴府的翻修,其餘地方裴旻任由工部自主。
唯獨劍閣不許妄動一磚一瓦。
近來要思考的事情很多,裴旻也沒有喬裝成陳世武去外邊浪,一邊關注着朝廷的動向,一邊想着公孫姐妹的事情。
「公子!」
孫周的聲音在外邊傳來。
「等我!」裴旻應了一聲,沒有讓孫周入內,而是走出了劍閣,在旁邊的待客小屋與孫周相對而坐。
裴旻看出了孫周臉上有着些許笑意,耐心的問道:「可是有好消息了?」
孫周道:「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吧,就在剛剛一個半時辰前。王毛仲的夫人生了,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裴旻眼睛一亮,道:「正室夫人?」
「是的!」孫周應道:「就是正室虢國夫人,王毛仲可高興了。」
裴旻沉吟了片刻,哈哈一笑,道:「那我們就助一助興,你想盡一切辦法,讓長安上下皆知道王毛仲生有麟子。這樣,今日天氣格外晴朗,就傳虢國夫人產子時,天現七彩霞光,猶若麒麟降世,未來必定是武曲星。反正怎麼誇張,怎麼吹,百姓就好這一口。」
孫周笑道:「明白,這方面屬下在行,保管兩日之內,讓長安上下皆知道王毛仲生了一個了不得的兒子。」
裴旻告誡了一聲道:「事情要做的漂亮,而且不要留下把柄。要裝成無心中流出來的謠言……」
孫周分得清輕重,肅然離去。
裴旻看着孫周的背影,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對付王毛仲,即簡單又困難。
簡單是因為王毛仲,困難則是李隆基。
王毛仲一點就爆,對付他太容易,但是李隆基護着他,有李隆基這樣的大神鎮場子,簡單的事情,也因之變得困難。
對付王毛仲,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因為力敵的不是王毛仲,而是李隆基這個皇帝。
吏部侍郎齊澣的下場便證明了這一點。
故而裴旻從一開始的打算就是讓王毛仲引火自焚。
很快長安就傳出了各種各樣的傳聞,關於王毛仲這個兒子的。
天降麒麟子!
七彩霞光環繞!
曲星下凡,武曲星現世……
各種各樣的版本。
古人對於這種傳言,深信不疑。
這一點裴旻也是深有體會。
他是世上第一個武雙狀元,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
因故世人都形容他是武曲星,為了吸引一些「仙氣」,他所居住的輔興坊地皮價格翻了一半,豪門大戶都願意與他比鄰而居。
隔壁的孫府,也是因為覺得自己有幸住在裴府隔壁,兒子才能高中進士的。
從而半賣半送的,將府邸給了裴旻,令他有機會金屋藏嬌。
這種神神怪怪之事傳到了王毛仲的耳中,這位心性極寬、極大的好人物信以為真了。
儘管他沒見到什麼麒麟、七彩霞光,可作為一個父親,一個自傲自負自滿自大的一品大員。
王毛仲自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跟自己一樣出色,成為天底下數一數二的人物,毫不懷疑的對左右道:「我兒得上蒼賜福,必將成大器,成為我朝不可或缺的柱石。後日我兒過三日,我將遍請朝臣為我兒祝賀。」
在王毛仲的安排下,無數封請帖送往各處達官貴胄的府中,邀請他們參加三日大禮。
幾乎朝中武都收到了請帖,唯有刑部的人,宋璟、裴旻這些與他有隙的,給刻意排除在外。
因為得到李隆基的庇佑,王毛仲固然之前大失顏面,卻也從另一角度證明了他受寵的程度。
在朝堂混跡的朝臣,也不願意招惹一個深受皇恩的重臣。
大多數人都給了王毛仲的面子,不管參加不參加,重禮一定送達。
這三日禮還未開始,王府門前已經是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了。
三日禮這天。
李隆基方剛下朝,看着手中內衛傳來的情報,笑着對高力士道:「那蠢貨得了一個好兒子,高興上天了吧?」
青龍真正的核心力量已經消滅了,一部分是李隆基下的手。一部分是公孫幽、公孫曦他們青羽盟善的後。
剩下聽命李隆基的那一小部分,李隆基交給了高力士,交給了他最信任的人,同時也改了名,重新叫回了內衛。
高力士笑道:「喜得貴子,哪有不高興的。」
李隆基道:「那朕就讓他喜上加喜,傳朕口諭,賜金帛、酒饌,另封其子為朝散大夫。」
「是!」
高力士應諾而去。
高力士帶着李隆基賞賜的大量金帛、酒饌來到王毛仲的府邸。
府中賓客滿員,氣氛熾烈。
王毛仲見朝堂上有如此多人賣他面子,得意的尾巴都要翹上了天,聽說高力士奉旨而來,更是自得,抱着自己的寶貝兒子,高聲道:「陛下也讓高力士給小兒賀禮來了,諸公隨我同去拜謝。」
他手一揮,黑壓壓的近百大臣都跟着一併趕往前院。
看着一臉笑意的高力士,王毛仲「哼」了一聲,在心底罵了一聲「閹豎」,嘴上叫道:「臣王毛仲接旨來了!」
對於太監,他是骨子裏的看他們不起。
連招呼也不跟高力士打一個,直接讓高力士宣旨了。
高力士也不與王毛仲計較,將李隆基賞賜的器物令人送上,同時也宣讀了旨意。
周邊一起恭迎聖旨的武百官,一個個心底酸酸的。
朝散大夫是五品散官,有些人窮極一生,也不過是六七品的官職,而王毛仲一個弄臣,他的兒子一生下來居然就是五品。
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毛仲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高興,原本的笑臉漸漸消失了。
他想起了當初裴旻的兒子小八也是給李隆基封了五品官,心中湧現了一陣不快。
小八是青樓賤婢生出來的兒子,豈能跟自己的正室虢國夫人生出來的兒子相提並論?
何況自己的兒子是踩着,七彩霞光而生的麒麟子?
兩者竟然相提並論?
王毛仲只覺得受到了侮辱,忍受不了,又看了高力士這個閹豎道:「我兒焉不為三品,與爾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