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下」,
「樓上樓」,
常劍南若有所思地從窗口俯瞰着樓下。
今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死了那麼多人,但現在似乎已經一切恢復了平靜。就連死屍和鮮血都無影無蹤。
明天早上太陽升起,又是繁華熱鬧的坊市景像,也許終有一天這裏發生的一切會慢慢傳揚出去,還加了許多穿鑿附會、誇張其事的傳說,但那已經是很多年後的事了。
而現在,正是落日時分。
夕陽如火,仍舊噴薄着鮮艷的活力,
但是,日落西山,已是無法挽回的一幕。
此時的夕陽很美,但隨之而來的暮色會很快。
當你以為這暮色還會持續很久時,突然間紅日西墜,暮色就來了,快的叫你措手不及。「第五凌若料理善後,還是很合格的。洪辰耀那老東西,再加上桃依依和安如,做事也都心細。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至於能打的,也許只剩下李魚一個人了,不過不要緊,這小子,敢打、敢拼、敢任事,
能撐得起來。十年內,你們可以信任、重用他!」
「那十年後呢?」
良辰忍不住問道。「十年後,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人心會變,神佛也無法保證,將來的他,還會不會如今日一般。所以,那需要你們自己去把握、去判斷。當然,如果你們倆喜歡了他,一起嫁給了他,那就沒甚麼十年之說
了。」
「他有妻子的,今兒連孩子都生了,人家才不嫁他!」
美景嗤之以鼻:「啊!對了,既然老大是假死,幹嘛要像交代後事似的呀,你身子這麼壯,再活一百年都容易的很。」
「是!我會……記檔的……」
良辰的神色卻有些哀戚,她肅然答應着,聲音忽然有些哽咽,晶瑩的淚水就在眼睛裏閃爍起來。
她們倆,一母同胞,而且是孿生姊妹。其實不只模樣相同,智商也是相差不多。她想得到的,美景也該想得到。之所以美景比她要天真一些、幼稚一些,不是先天的原因,而是源自於後天。
從一出生,早降生一刻鐘的良辰就被定為了姐姐,所以從小到大,雖然年紀完全相同,她仍然要承擔許多姐姐才需要承擔的東西,而這必然錘練她的心性和智慧,顯得比妹妹要成熟許多。
美景聽她聲音有些異常,詫異地扭頭看了她一眼,眼見兩行淚水從她臉頰上緩緩爬落,美景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起來。
美景顫聲道:「老大,你……你難道真的……」
「是的!」
常劍南慢慢轉過身,肩上,挑着一輪彤紅的太陽,那太陽,已經快要落山。
「我的確是詐死,但不是詐病。喬向榮、王恆久、賴躍飛等人,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我不是自知死期將近,而你們……鎮不住他們,我不會出此下策。」
「爹……」
此前,彼此已經相認。但美景還是習慣性地叫他老大,聽到這一句時,卻忍不住地潸然淚下。「我撐到了今天,一直沒有……服藥,苟延殘喘,纏綿病榻,那不是我常劍南該做的事。不過,我還是服過藥的,這七天,裝死的時候,我一直在服藥,我大限將近了,央求孫神醫,給我開了一服藥,可以
催化潛力,吊住性命的藥。而今天,我不必再服藥了……」
常劍南的臉上,有一種迴光返照的榮光。
他慈祥地看着良辰美景,滿是寵溺的神色。
他就要去了,但他並沒有完全消失,他的骨肉、他的血脈,就是他生存的延續,他生存過的意義。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還沒叫過你幾回爹。孫神醫既然有延續生命的藥物,那就繼續吃啊!」
美景撲過去,滿臉惶急與恐懼。
常劍南撫摸着她的頭,失笑道:「傻丫頭,說過是吊命的藥了,那等虎狼之藥,能用多久?況且……我這時死對你們才最有幫助。剛剛殺人立威,旋即由你們登位,這才有助於你們把握大權。讓我纏綿病榻,讓別人眼看着一個令他畏懼的人,一點點變成一個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廢人,直至咽氣,他們的敬畏會消失,而那段時間並不長,一兩個月,並不足以靠我的餘威幫你們穩固權位,所
以……」
「不!我不要權位!我一個女孩兒家,要那權位有何用?我只要我爹活着,我從小就沒有父親,如今好不容易才見到……」
美景泣不成聲,良辰比她穩重一些,沒有撲上去忘情地哭喊,但也淚流滿面。
「傻丫頭,可我,終究要死的啊,而且不會很久……但是你們的娘,已經等我等了太久、太久……」
說到這裏時,常劍南的虎目當中,也是淚光閃爍。
肩頭的太陽,沉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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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寶貝兒子,老爹是等不及讓你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你的父親了。以後,我會好好陪你,多多陪你……」
經過半天的熟悉,李魚總算有膽子觸摸寶貝兒子那粉嫩嫩的臉蛋兒,他用指背輕輕地滑過兒子幼嫩光滑的臉蛋,依依不捨,又看了龍作作一眼,握住了她的手:「作作,苦了你。」
「沒什麼。你現在不走,我才擔心呢。」
作作初為人母,說不出的溫柔:「我會儘快趕回隴右與你相聚的,你呢,該收收心了,可別再拈三搞四的了。等我回了龍家寨,要是發現你又勾三搭四領回家一大幫姐妹,我就親手閹了你。」
「那你也沒有用的啦。」
「不會啊。人家雖然已是婦人,但是勾勾小指,還是會有大把男人撲上來的你信不?」
「什麼話!當着兒子,別胡說!」
「嘁!不信你就試試,本姑娘話摞在這兒,我看你再往後宅里加人的。」
有了兒子,似乎底氣也更足了,龍大姑娘無比霸氣。
李魚覺得很冤枉,似乎……曖昧他是搞過的,但真沒主動往家裏領過人。
這話題引到了這裏,可就有點尷尬了,李魚不敢犟嘴,只好落荒而逃。
店門口,鐵無環正靜靜地杵在那裏。
不再是滴水成冰,不再是雙腳,不再是鐐銬加身,如今的鐵無環,比起當初氣色好了許多。
「主人!」
看到李魚,鐵無環馬上迎上前。
李魚上次本來認定自己馬上就要假死逃遁,所以並不在意他喚自己主人,誰料連連發生意外,拖延至今,這主僕身份似乎也無法解開了。
李魚點點頭:「我回西市署,你還是守在這裏,照顧作作母子。」
李魚生怕鐵無環不放心他安全,又要跟着回去,那他的逃跑大計就又要泡湯。
明日死囚回報到,一旦他未到,立即就是全國通緝,那時想走就難了。有些他得罪過的人,即便沒勇氣向他出刀,那時也不會吝於向官府告一句話,他可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與國家機器對抗。所以,李魚馬上殷殷囑咐:「你知道,這是我第一個孩子,我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只有你留在這裏,我才放心!至於我,你不用擔心,沒人確定,我今晚是留在這裏還是去哪裏,也不會想到我此時會出門
,即便有人心懷不軌,等他反應過來,我也到了西市署了,更何況,我也不是紙糊的。」
李魚拍拍肩,趕緊出了門。
上頭動動嘴,下邊跑斷腿。在常劍南看來,很容易解決的善後之事,其實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去完成,此刻下邊的人都在忙碌着,李伯皓李仲軒帶着西市署的人,也在各處忙碌。
不過,這些人不時出現在街頭,倒是更增安全。而這,似乎也是鐵無環沒有不放心地追上來的原因。
但是,李魚在刻意地避着廝殺最激烈的幾條大道,趁人不備,就鑽進巷子,沒多久,他就離工蟻般勤勞忙碌的那些人越來越遠,周圍的環境也越來越安靜了。
李魚已經重新擬定了行動計劃,此時城門已關,但陳飛揚已經備了一條長索,藏在西城金光門左近的城牆下。只等他離開西市,天色更黑,便掩護他連夜出城。
即便今晚他就被發現失蹤,彼時已經宵禁,西市諸人也休想找到他,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已經護着如今藏在三里溪的老娘、吉祥和深深、靜靜,踏上了前往隴右的道路。
完美!
李魚站在一條巷弄中,探頭左右看看,再瞧瞧前邊那堵坊牆,盤算着一個助跑,翻過坊牆,身後突然有人沉聲道:「主人,你就打算這麼舍下主母和小主人,前往大理寺投案去麼?」
「無環?」
李魚嚇了一跳,他怎麼追來了?
李魚霍然一個轉身,但是一個意外之後,緊跟而來的是另一個意外。
他從未想過鐵無環會對他出手,但他只一轉身,就看見鐵無環並掌如刀,就跟人屠郭怒手中那口沉重的鬼頭刀似的,狠狠一「刀」,向他肩頸處「砍」來。
「噗!」
李魚晃了一晃,伸手想去摸自己腕上的「宙輪」,但只在意識中抬了抬手,整個人就直撅撅地倒了下去,倒在了鐵無環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當中……:誠求點讚、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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