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真正的高堂,坐在上面比所有站着的人都高出一個頭。
鏤着花的紫檀案桌,兩個擦得發亮的簽筒,碼得整整齊齊的紅、綠頭簽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一起,兩邊衙役的,外邊百姓的,一雙雙眼睛都望着那張擺在正中的椅子。
蔡耀和坐在這張椅子上,他感覺他全身的血脈僨張,熱血一波一波的往腦袋頂涌,他的嘴巴發乾,他的眼睛在發亮。
蔡耀和的右手緊張而又緩慢的探向那塊漆黑的驚堂木,指尖觸碰的瞬間,冰冷的觸感傳來,蔡耀和的心臟砰砰的跳。
「啪!」的一聲,蔡耀和抓着驚堂木狠狠地拍下,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瞬間從右手傳遍全身,他的身子隨這驚堂木的回聲一塊顫慄,從骨髓深處升起一陣酥軟,蔡耀和仿佛連魂都飛了出去。
「升堂!」
蔡耀和使出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
大堂後面這間門房被特意改過,面積拓大了些,有擺了幾套桌椅,周遭還擺了一些花瓶、盆栽之類的裝飾物件,看起來有點樣子,最主要的是堂上的聲音能清晰的傳過來。
侯鑒達火急火燎地趕到門房的時候,林敬善正坐在位子上閉目養神。
「林老爺!」侯鑒達徑直走到林敬善面前,喚了一聲,這一聲透着刻意下壓的急切。
林敬善瞬間醒了,「喔,侯老爺來了。」他準備起身了。
「別,林老爺您坐,您坐。」侯鑒達朝林敬善壓了壓手,順手坐在了林敬善邊上,剛坐下沒喘幾口氣,他拿起茶几上林敬善沒動的茶咕咚咕咚一口灌下,倒把進來上茶的書辦嚇了一跳。
見那書辦進來,侯鑒達瞬間不出聲了,憋着一張臉默在哪裏,林敬善還是一臉平和的坐着,曾文義捧着茶盤左右為難,不知道這碗茶該端給誰。
「給侯老爺吧。」林敬善聲音里透着和藹,「老頭子我趕着早兒來的,侯老爺趕着日頭來的,他更渴一些。」
曾文義放鬆了,他把茶碗放到侯鑒達邊上,又歉意的朝林敬善笑了笑:「要不等下再給您上一碗?」
「不用麻煩了。」林敬善和善地朝他笑道:「衙門裏事多,你去忙去吧,犯不着為我這糟老頭子費心。」
曾文義感激地點點頭,拿着茶盤退了出去。
「聽說林老爺今天早上去找陸書辦了?」人剛走,侯鑒達便急不可耐的問起來。
林敬善又長又細的眉毛挑了一下,「侯老爺倒是消息靈通。」
「哎呦我的林老爺!」侯鑒達這時已經急得站起身來,「您現在就別管我消息靈不靈通了,那姓陸的怎麼說?」
林敬善抬了一下眼皮:「什麼怎麼說?」
侯鑒達怔了一下,說道:「我家那小子性子頑劣不假,可以前犯事也只是問幾句話賠一點錢的事,這次都直接弄到牢裏去了!我昨晚想去探一下監都不許!這群人究竟想幹什麼?」
林敬善這時倒像個沒事人,他低着眉頭道:「以前沒傷人麼,自然只用賠錢道歉,現在傷人了,自然要進牢房,這有什麼想幹什麼的。」
侯鑒達一步跨到林敬善的面前,死死地盯着林敬善,「林老爺,要知道你林家的少爺可是一起進去的!」
這句話沒有在林敬善臉上激起一絲波瀾,他就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
侯鑒達:「你就不急?」
林敬善撇了他一眼,不急不緩道:「我急什麼,老頭子我操了大半輩子的心,該操的都已經操完了,現在就等着享享清福,倒是侯老爺你,做人做事要靜心,不要這麼急性,靜下心才不會出漏子,才能辦得好事情。」
「你!」侯鑒達被這句話堵得無法辯駁,想發火又不能發,只好壓着火氣道:「林老爺,你能靜心,是因為你林家的事有着落了,可我侯家的事還掛在天上呢,你就發發慈悲,給我透點底兒,也讓我和您一樣靜心靜心?」
林敬善這時閉上了眼睛:「我沒什麼底可透的。」
侯鑒達還在忍着:「今早和陸書辦說了什麼,稍微講一下,並不會讓林家為難吧!」
林敬善這次乾脆不出聲了。
侯鑒達終於忍不住了:「林老爺,你林家在集安經營盤結了幾十年,我侯家初來乍到,我尊您一聲前輩,您的年紀比我大幾輪,我再敬您一聲長輩,可無論是前輩還是長輩,既然大家都坐在同一張桌子邊上吃同一碗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又何苦非得弄得個紅眼相峙?林老爺,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仇人少堵牆!」
林敬善嚅了嚅嘴吧,抬頭望他一眼,忽然問道:「侯老爺敬佛麼?」
侯鑒達有些不耐煩了,「現在在談我兒子和您孫子的事,這和我敬不敬佛有什麼關係?」
林敬善把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來,閉着眼睛,一下一下的掐捻着佛珠子,「以前我也不敬佛,認為佛陀什麼的都是虛妄,可後來我家孫子接連幾個月出事,我明白了,他這是被業障纏身了,所以我開始敬佛,我給白山寺修了殿,每年還會到白山寺納兩次捐,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林家也經常去寺里請願還願,所以這往後我家孫子再也沒出過什麼事,我想這是佛主感受到了我這信男的虔誠,把我孫子身上的業障給拔了。」
林敬善這時睜開了眼,望向侯鑒達,「所以侯老爺,你敬佛麼?」
侯鑒達不知道怎麼答了,林敬善說的事和他想知道的事風馬牛不相及,他悶在那裏不出聲了。
「我來代你答吧。」林敬善接着往下說,「你不敬,正因為不敬,還要行事無端,所以你侯家的業障全都報到了你兒子身上,這是果報,佛祖降給你侯家的果報,現在連帶着我孫子也遭罪了。」
先前一大通話侯鑒達沒聽懂,可最後一句他明白過來,這是把過錯全都推到他兒子、推到侯家身上,他心底頓時冒出一股子氣來。
「林老爺!」侯鑒達大聲道:「我不信佛,所以我不敬佛,我不知道我侯家是不是有什麼業障,也不知道我侯家是不是遭了什麼報應,但我知道,你林老爺把事情神神叨叨的往那上面扯,把髒水往我侯家身上潑,實在是可笑!」
侯鑒達憤然道:「我侯鑒達當了十幾年的商人,做了十幾年的生意,上至天使大員,下至惡吏刁仆,閻王小鬼我打過交道的不計其數,俗話說得好,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為官所為者何?兩個字,銀子!行商何之謂行?四個字,銀子鋪路!」
說到這裏,侯鑒達嗤笑一聲:「想那顧危,我侯家剛來的時候,他裝一副清廉正直的樣子,給錢也不收,說什麼不要侮辱他,不要侮辱他讀的聖人典籍,還說他和杜大人同出一脈,自然會照顧我侯家,用不着費這種手段,現在又來弄這一出,還不是想要錢!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我也是蠢,這當官的說的場面話怎麼能當真呢?可笑!可笑至極!」
林敬善凝神望着他,忽然他嘆口氣,「你還是不懂吶!」搖搖頭,他閉着眼掐捻起佛串子來,一副不欲與侯鑒達多做爭辯的樣子。
侯鑒達被他這樣子氣到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現在氣定神閒的坐在這裏,跟我扯什麼敬佛,什麼業障,什麼報應,還不是打頭和那姓陸的談好了價錢!」
林敬善還是閉着眼掐捻佛珠,沒理他了,侯鑒達負氣坐回原位,他腦袋裏急劇的想着,也不想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