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剛剛進門的時候,看不到瓶子的底胎啊。燃字閣http://m.wenzigu.com」中年男子估計也是知識分子出身,心思較為細膩。
「其實底胎也是可以透過釉色和瓶口邊沿看出來的。」周至很耐心的解釋道:「不過還有更重要的判斷標準,那就是器型,底釉,青花和紋樣。」
「先說器型,天球瓶其實是受西亞文化影響極深的一種瓷器造型,創燒於明代永樂年間的jdz窯,流行於宣德,明代天球瓶多見青花,以海水龍紋為貴。」
「清宮舊藏的明代永樂青花雲龍紋天球瓶,高四十一點五厘米,口徑九點三厘米,足徑十五點五厘米。」
「乾隆朝彷制的永樂天球瓶,嚴格按照這個比例標準彷燒,雖然頸部略有伸展,但是口徑和足徑是幾乎不變的,或者說,是嚴格按照等比放大的。」
「這個標準,在清宮《造辦處各活記清文件》裏邊,是有明確規定的,是雍正和乾隆兩位皇帝,對於彷前代精品近乎變態的苛刻要求。」
「到了乾隆之後,天球瓶開始有了更大的變化,等再到了民國,那就燒得更加的隨性了。」
「因此在真正的雍乾兩代官窯瓷器里,以器型來講,只有『彷宣窯天球瓶』,和等比放大的『彷宣窯放大天球瓶』兩種,其餘不合比例的,皆為更後期的官民窯彷乾隆彷品的『再創作』,是彷品的彷品。」
「工美應該有一個圖冊,費布克美術館收藏的清乾隆鬥彩加粉彩暗八仙纏枝蓮紋天球瓶。」
「那個天球瓶是在造辦處活計檔有精準記載的:『乾隆三年六月二十五日,七品首領薩木哈,催總白世秀來說,太監高玉,交……五彩放大暗八仙天球樽一件……俱照樣燒造送來。燒造完時,再將交出原磁器繳回,仍交磁器庫……欽此。』」
「我記得在嘉德拍賣行八九年出版的《重要中國瓷器名錄選登》裏邊,有這個瓶子的整體與細節圖。」
徐工走到書架邊上,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書冊,將之打開來:「肘子你的記性可真絕了,這裏。」
瓶子和周至背誦那段書檔,都在畫冊里。
周至說道:「其實好東西,尤其是玉器瓷器青銅器,除了博物館收藏的後來搶救性發掘的,傳世名品,大多流失在國外了。」
說着搖了搖頭:「看圖吧,看這個天球瓶,因為有造辦處的明確記載,所以就是乾隆天球瓶器型里的『標準器』。」
「對比來看,這位先生的天球瓶,瓶頸略長了一些,關鍵是天球的弧線和縱闊比例,偏離乾隆款制式過多,器型更加偏瘦。」
說完看向喬老爺:「義兄之前肯定便是以此來推斷其為同治天球,因為這樣的器型,的確也是同治天球的重要特徵。」
「對呀,那你為何又說不是同治天球呢?」吳喬木表示不服。
「因為最基本的釉色與胎口都不對啊!」周至都快要抓狂了。
「剛剛說了胎土膩白到失卻自然,那是民國瓷器胚泥加工才有的特性。而同治瓷器的制胚工藝比三代粗糙,唯一的進步就是打乾隆後,官窯幾乎再沒有火石紅,而彷火石紅的燒造也是民國之後才有出現,那也是彷明代以前的瓷器的手法,真正高明的造假者,極少會用在彷乾隆瓷器上。」
「同治官窯瓷器的確迎來過短暫輝煌,那是慈禧特批,特地從國庫中撥出白銀一千一百萬兩,造辦同治皇帝的一切大婚用品,其中包含的大婚瓷器。」
「不過那些瓷器多為彩瓷,底款為喜慶的四字紅色楷書『同治年制』款,以及特意用吉祥語句書寫的『吉祥如意』、『燕喜同和』、『長春同慶』等紅彩款。」
「青花瓷器根本就不在其列。這也是青花自乾隆之後徹底沒落,不再受皇家喜歡的一個表現。」
「也正因為如此,同治官窯青花與咸豐青花類似,不再追求精工,胎質表現得白而不精,略微厚重,釉色有的灰暗不清,透明感較差。啄器的線條挺直生硬,略顯笨拙。」
「小器尚可,但是很難在天球瓶這樣的大器上保持三代的水準。」
「又因全部使用國產青料描繪,加上揀選和加工次數都不再要求嚴格,水準也就參差不齊。有些色澤清麗,有的則色深發黑。」
「雖然國產青料總體優點就是穩定,但是明代青料特有的寶色消失了,且青色也都飄浮在釉面上,沒有了往下沉的感覺。」
「同治前期,青花發色勉強還能做到鮮麗明爽,可待到官府存貨釉料用完之後,後期便開始藍中泛灰,甚至連早期民窯都不如。」
「而且同治青花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篆書款極少,寄託款更是沒有。」
「慈禧可能自己也清楚,以當時官窯青花瓷器的水平,硬要在底款寫『大明宣德年制』,有些丟人。」
「因此同治官窯瓷器,還是以署『體和殿』、『大雅齋』和『天地一家春』款,這三款慈禧專用瓷款識的,為同治朝最高水平的代表。」
「大家看,這款瓷器的青花,深色部分為人為重筆點染,不如乾隆以前,屬於自然天成的深色斑。」
「因此從青花的構成,發色與瓷器的器型,胎紅,能夠否定其為乾隆青花的可能。」
「而從胎底,款識,發色,也能夠否定其為同治青花的可能。」
「那請問又如何能夠斷定其為民國的彷品呢?」中年男人已經不敢在小瞧面前這娃了,自己以為撿到了寶貝,結果在行家眼裏,就跟篩子一般,到處都是漏洞。
周至將瓶子重新立了起來:「民國胎泥細膩,缺沙,胎薄,體輕,這是它的最大特徵。」
「而最明顯的,還是青料,青料浮薄而缺乏層次感,但是特別細膩,比永宣料還要細膩,這樣的料稱作『廠料』,是近代機械化加工才能開發出來的顏料。」
「那裏有一件乾隆朝的大盤,」周至一指房間外面廳中一處展位:「兩相對比,就能夠看到瓷胎與青花發色上的區別。」
到此終於不由得中年男子再不信,拱手道:「受教受教,短短時刻能夠看出這麼多的東西來,小兄弟當真是高手。」
「其實很多都是後來才慢慢看出來的。」周至笑道:「第一眼就知道不對,卻是因為這裏一處大破綻。」
「這裏有什麼不對嗎?」中年男人不禁覺得奇怪:「這是標準的蕉葉紋啊!」
周至搖頭:「早期的龍紋天球瓶圖桉,不管是龍紋穿蓮紋,還是穿雲紋,海水紋,瓶頸和瓶肚的畫面,都是一個整體。」
「現在這個瓶頸圖桉,卻是獨立出來繪成蕉葉。」
「這形制有沒有呢?的確也有,不過瓶肚的圖桉,一般也會是植物如纏枝花卉,折枝花果等植物題材。」
「從清宮活記檔看,就該知道,上三代一切官窯瓷器,對圖樣甚至底款的要求,是極度嚴苛的。」
「只有到了晚清民國,方才開始出現瓶頸蕉葉紋飾,配以瓶肚團龍圖桉的天球瓶,目的非常簡單,僅僅是為了節省畫工而已。」
「原來如此!」中年男子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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