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仁皇閣總閣吳妄的住處,林素輕在二樓靜室忙前忙後。
她將一口玉缸擺在靜室正中,激活其上刻印的禁制;按剛才來送藥的那名前輩叮囑,在玉缸內加了六成清泉水,又將各類靈藥碾碎、依次添加,維持禁制開啟,等待藥水恢復清澈。
「素輕」
沐大仙打着哈欠、小巧的身子靠在門框旁,納悶道:「咱這是要煮了出題噠嗎?」
「藥浴!這個是藥浴呀!」
林素輕取了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藥液,解釋道:「少爺在修煉,回來之後要進行藥浴,輔助修行。」
東方沐沐有些不明所以:「藥浴不是體修們弄的嗎?出題噠腦子那麼好用,不走靈修嗎?」
「這個……反正這些藥挺貴的,泡一泡肯定有好處。」
林素輕笑了聲:「少爺的想法,我們也不能多問呢。」
兩人說話間,忽聽有陌聲嗓音的呼喚自窗外傳來:
「素輕仙子,還請出來接下無妄殿主。」
隨之便是吳妄那虛弱到極點的嗓音: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勞煩兩位前輩護送這數十丈了。」
「殿主您可以嗎?」
「老夫扶您進去吧。」
「不用不用,我就是脫力了……」
林素輕眨眨眼,連忙跑向了樓梯口,恰好看到吳妄關了屋門、搖搖晃晃走了幾步,扶着一處椅背慢慢坐下。
「少爺你怎麼了!」
林素輕面露急色,與沐大仙一同衝到吳妄身旁;她想去攙扶又不敢出手,只能用法力將吳妄包裹住。
此刻的吳妄面色雖紅潤,但渾身上下瀰漫着濃郁的疲乏感,眼皮已在不斷打架。
吳妄喃喃道:「素輕,帶我去藥浴。」
「哎,」林素輕答應一聲,用法力托起吳妄趕去二樓靜室。
此刻她才注意到,吳妄身上的衣物已換成了仁皇閣仙兵最常見的盔甲。
到得二樓,吳妄徑直跳到了那玉缸中,將上身戰甲脫下扔到一旁,光着膀子癱坐在藥水中,打了個深沉的哈欠。
他連打坐的力氣都無了。
「沒事了素輕,讓我在這泡一晚。」
「少爺,您不把褲子脫了嗎?會不會難受的緊。」
吳妄勉強睜開眼,道:「你不出去我怎麼脫……」
林素輕臉蛋微紅,嗓音都有些輕顫,卻猶自說着:「您跟我還這般正經,這不是正常該侍奉的嘛。」
哇!
沐大仙用兩隻小胖手捂住臉,手指之間,那兩隻烏黑大眼無比明亮。
「呼嚕嚕」
玉缸中已是起了鼾聲。
吳妄頭一歪,坐在那疲倦地睡了過去;些許靈氣朝着他流動,身體自行吸納水中那些滋補的藥力。
林素輕眨了下眼,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便提着沐大仙出了靜室。
她請沐大仙用仙力封住此地,又開啟了這幢小樓自帶的聚靈陣法,將靈氣盡數引到了吳妄所在的靜室。
吳妄睡了四個時辰,醒來後精神抖擻,那一缸清澈的藥湯已再次變得渾濁。
怕林素輕收拾起來麻煩,吳妄指尖點出一縷火焰,將其內藥渣廢水直接燃盡,卻不傷玉缸分毫,沒有半點水汽擴散。
這一手控火的功夫,自是得益於他那堪比真仙高手的神念。
脫下這濕漉漉的長褲,吳妄換了身舒適的衣物,站在窗台透了口氣,在法寶中拿出一瓶自北野帶出來的清水,仰頭灌了一口。
昨天,被修理的挺慘。
【完全激活星神血脈的金龍變身無法維持太久,確實算是一個很大的弊端。】
以後跟強者對決,總不能一直計算着退場時間。
難不成,他還要放塊會『滴滴』亂響的紅寶石在胸前?關鍵時刻提醒自己快要到時間了,要麼放大招拼一把,要麼就趕緊逃命?
戰鬥效果拉滿。
吳妄笑了聲,也是被自己腦補的畫面逗得一樂。
劉閣主說得不錯,利用星神血脈淬體是正途,完全依賴星神神力變身不妥當。
前者是讓自己變強的捷徑,後者只是自己拼命時的後手。
體修也是修行的一種。
靈修是修本我之心,體修是修本我之身;其實所有修士都非完全單修一樣,所謂靈修和體修都是互有偏倚。
只是因靈修更能與大道貼合,與自然相近,提升道境較為容易,鬥法有手長的優勢,因此成了人域的主流修行方式。
讓吳妄頗感遺憾的是,昨夜只是挨揍和熬打力氣了,沒有接觸到凶神屍身。
起碼先給他驗驗貨嘛。
「少爺?」
林素輕在房門處探了個頭,小聲道:「身體好點了嗎?」
「昨天就是體力透支了,只有讓身體徹底疲倦,才能找到突破上限的契機。」
吳妄收起水囊,板起臉來,冷冷一笑。
「咱們昨天的事還沒了。」
「那、那個,嘻嘻,這個!」
林素輕故作恍然狀,「啊,我還有事沒做完!」
「冰封。」
一個簡單的小祈星術,冰寒氣息瀰漫在小樓各處。
林素輕保持着提着裙擺、身體微微前傾的姿勢,被封在了方方正正的冰塊內。
吳妄還貼心地,在她胸前背後留了一指寬的縫隙。
雖然築基後的修士都有內周天,不會憋死,但還是要防她一手,免得以後她說自己不長了,全怪他冰封導致熱脹冷縮。
「嘖嘖,你跑啊,墳頭管理員。」
吳妄背着手溜達了過來,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打量着,又用手指比劃,在這裏刻幾個字,在那裏畫個王八……
藝術,源於童心。
吳妄正自得意,突然捕捉到了三樓沐大仙房間傳出的嘀咕:
「把人定住了就做這些呀?」
這個瞬間,某少主額頭掛滿黑線,看着面前的冰塊,忽然間就有些索然無味。
仿佛塵世間的一切美好,都成了那乾淨的純白。
沒意思。
吳妄背起雙手,對着眼前冰塊吹了口氣,轉身朝樓下踱步而去。
冰塊消散。
林素輕目中滿是不忍,抬手想喊住吳妄,卻又只能抿着嘴角,注視着他一步步離去的背影。
那個給少主下了怪病的先天神,心眼兒壞透了!
以後非要罵她一頓不可!
「沐沐!咱倆今天好好談談!」
林素輕板起臉來,提着裙擺沖向二樓,還讓東方沐沐撐起了一層結界。
少頃,閣樓前。
吳妄換上了一身亮色『功夫服』,伴着鳥鳴微風,有模有樣的打起了太極拳。
提前適應老年生活,主動放棄年輕人生?
不,他在琢磨上輩子的修行理論,能不能在大荒走通。
打倒杏眼女神,奪回男人雄風!
……
與此同時,人域東北方向,某座繁華大城正中的大宅內。
籠罩該府邸的大陣無比潤滑,其內裝潢也稱得上富麗堂皇,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人域豪門。
最引人矚目的是,此地女眷眾多,後院巡邏仙兵都是女子,鶯鶯燕燕、環肥燕瘦,讓人目不暇接。
一處宛若殿宇的暖閣中,季默季公子張開雙手,任由兩名美貌侍女忙前忙後,為他整理長衫的褶皺。
又有女侍衛在旁捧着玉符,念着剛得到的消息。
「咋回事?」
本是有些無聊的季默,突然就來了精神。
「無妄兄現任仁皇閣刑罰殿代殿主?因破壞了窮奇侵入仁皇閣,立下了大功勞,並順勢將十凶殿奸細一掃而光?」
那女侍衛笑道:「公子,其內訊息是這般寫的。」
「這?哈哈哈哈!」
季默一陣歡樂,言道:「我就說,無妄兄無論走到哪都不會無名,好可惜,沒能跟着無妄兄去混點功勞。」
那女侍衛嗤的一笑,又道:「公子,那窮奇能鑽入道心縫隙之中,潛伏於修士心魔之下,您若是去了,保不准就沒那薛開龍什麼事了。」
「哎!此言差矣!」
季默板起臉來,正色道:
「我道心怎麼會有縫隙?平日裏就算被人冷嘲熱諷,本公子都是微微一笑,雖然喜好美色,但也只是逛逛花樓。
若是那窮奇敢來刺探本公子,那本公子非要讓他知曉知曉,什麼是生靈大樂!」
周遭各位侍女面紅耳赤,卻是接連開口:
「公子,您今天是要去相親的,這話可不能亂說了!」
「就是呀公子,您平日裏總是去花樓那般地界,我們自小伺候您到現在,也不見您動什麼心思,您還老是去外面。」
「我們不要面子的嗎?您知道城裏知道您風流之名的修士,都是怎麼說我們姐妹幾個的。」
「可難聽了。」
「這不是……咳!」
季默老臉一紅,一個轉身,從兩名侍女的魔爪中逃了出來,笑道:「那位姑娘什麼時候到啊?」
女侍衛道:「好像已在城中了,您還是先一步去約定之地等着吧。」
「嗯,」季默淡定地點點頭,走到一旁牆壁前,兩旁侍女拉開帷幔,露出了滿牆摺扇。
從仕女圖到山水畫卷,從露骨畫作到意境高遠的佳作,從極致色彩到簡約筆墨,此地摺扇可謂應有盡有,與每一套衣物的搭配都有講究。
季默取來一隻山水畫摺扇,搭配着這套青藍長衫、雪白內襟,迷倒了府內府外不知多少花季少女。
這次相親,祖母很是重視。
昨晚還特意召見他過去,叮囑他與人姑娘好生言說,萬不可失了禮數。
季默自是知曉的。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就算相親不成,那也要給對方留下個好印象。
今日相親,他這邊跟隨的家長是二姨;二姨性情溫柔、言談舉止頗為得體,能給季默加分不少。
兩人並未帶隨從,漫步朝約好的酒樓趕去。
一路上,二姨都在夸那女子是如何天資聰穎,如何國色天香,其修道資質又是如何如何出眾。
因為已有十多次相親的經驗,季默將自己所聽到的話語,在心底打了個對摺,並加上一句:
對方家世不錯。
到得季家早早包下的酒樓,季默與他二姨剛進門,就聽身後傳來了幾聲吵鬧聲。
那宛若黃鸝輕啼的女聲道:
「爹我不要去見這個季默!我才不要找道侶!那可是個風流浪子!」
又聽有個粗狂的男聲嘆道:
「哎呀,瑤瑤,你怎麼能這麼說!
季公子已經浪子回頭,主動向季家主母懇請成家,此前更是在幾家花樓前當眾發誓,這次錯不了的。
你就當給爹一個面子,見一面不滿意咱就回去了!」
「我見過他啊,人皇宴上看到過了!」
哦?這位還是熟人?
季默微微一笑,甩開手中摺扇,撩了下身前一縷長發,邁步走出酒樓,故意將自己最為滿意的側面展露給了來人,口中吟道: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這是無妄兄上次勸說萬才道人時所做的詩詞,他記下了……
於是,半個月後。
……
無妄殿主的閣樓前,溫暖的陽光中。
吳妄癱在躺椅上,渾身上下軟綿無力,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最近半個月,他隔天就要去找劉閣主對練。
每次對練主要分為兩個階段先授課,再挨打。
這位劉閣主也算是人域當代前十、甚至前五的大高手,被斬殺的那頭凶神,就是劉閣主與幾位超凡合力的戰果。
且,劉閣主已經有不少弟子,這些弟子中,修成超凡的都有四五位,實力絕不容小覷。
這般高手指點自己,吳妄自是要把握機會。
玩歸玩,鬧歸鬧,修行可開不得玩笑。
這才半個月,吳妄已經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上限、對力量的掌控力,都已經有了小幅度提升。
另,抗打擊能力大幅躍升,並且熟練掌握了瞬間調運法力護持被擊打之處的技巧。
當然,對這位劉老師,吳妄也有着少許不滿。
劉閣主讓他忘掉北野戰技,從最基礎的拳腳開始練起,多少有瞧不起北野戰技的意思。
自家親爹、熊抱族熊悍,若是擁有跟劉閣主相同的力道,兩者互拼可不一定誰輸誰贏。
哼哼。
「少爺!」
林素輕哼着小調從屋內跳了出來,手裏還端着一件衣物,「你看!」
「什麼……」
吳妄有氣無力地回了句,見林素輕已將那衣物抖開,一條棕色長褲出現在眼前。
少主大人面薄,下意識掃了眼周圍。
「收起來,讓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哦,」林素輕將長褲抱在身前,獻寶一般湊上來,「您摸摸這個料子。」
「料子怎麼了?」
吳妄有些不解,入手卻覺得這不料軟綿輕柔,又似乎沒有太多重量。
林素輕得意地介紹着:
「這是用千年凶獸食蜃蠶的蠶絲編制而成的布料,不懼火,可隨心拉伸,還可抵擋靈識和仙識探查。
最大的好處,還是它入水之後不會有黏連感,您每次回來藥浴都穿着褲子,我看着都有些難受,以後換上這個就好了。」
吳妄眼前一亮,打起精神將褲子接了過來,在手裏反覆揉搓。
「給我來幾十條備用。」
林素輕腳下一滑,震聲道:「這材料很難找的!人家花了不少才換到一點!沒有幾十條!最多只有幾條!」
「咱們又沒錢了?」
「自是有的,但也要省着花呀,幾十條一樣褲子不是浪費嘛。」
吳妄道:「幾十條褲子怎麼了?人季兄儲物法寶裏面還有幾萬條仙裙呢!」
「咦,好噁心。」
「怎麼就噁心了?你要尊重人家的喜好!長袍跟裙子,基本構造不都一樣嗎?」
吳妄將褲子蓋在身上,幾句話就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軟綿無力地道一句:
「我稍後讓仁皇閣弄些蠶絲就是。
素輕去給我做些餐飯,我現在不吃飯,力氣都補不回來了。」
林素輕答應一聲,剛要問菜譜怎麼定;可她話還沒開口,閣樓前方竟同時飛來數名仙兵,扎堆落在小樓十丈外,齊齊低頭抱拳行禮。
「拜見無妄殿主!」
吳妄坐起身來,正色道:「何事?」
這四名仙兵對視一眼,一人立刻道:
「殿主,天衍玄女宗來信,天衍聖女泠仙子想來仁皇閣總閣為殿主賀喜,不知殿主是否有時間一見。」
吳妄道:「當然有時間,讓仙凡殿那邊辦手續就是,還請不要為難泠仙子。」
「是!」
又有仙兵道:「副閣主派屬下來問,那萬才道人該如何處置,其他五名神子今日都已轉到了刑罰殿中。」
吳妄微微點頭,言道:「此事我稍後便去處置,可有什麼急事?」
「有的殿主,」一名仙兵小聲道,「季家公子季默剛剛到了總閣,此時正在會客殿中等候,他說有十萬火急之事來找您商量。」
「不見,下一個。」
不!
那仙兵着實愣了下,但他剛要退走,就被一旁仙兵抬手拉住胳膊。
最後的仙兵拱手將一枚傳信玉符遞上,林素輕向前接過,呈到了吳妄面前。
「殿主,這是季家家主給您的傳信,也是說十萬火急。」
喲?季兄相親果然出問題了?
吳妄頓時……不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