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王宵獵把徐才的公文交給陳與義,讓他仔細觀看。樂筆趣 www.lebiqu.com自己則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前面的牡丹花。
周朝八百年,有太多的故事要講。但最重要的,王宵獵認為是《詩三百》。
《詩》為五經之首,諸經中的第一經。當然古文經學不這麼認為,他們把《周易》排在第一位,後人大部分也把《周易》排在第一位。他們解讀詩經,多是認這是一部詩歌總集,有很高的價值。特別是五四運動之後,更是認為《詩經》只有價值,地位並不高。
地位不高,《詩》也不會成為五經之一了。
五四運動的先哲們,其開創之功自然是很偉大的。但是後人常說民國多大師,這些大師,水份太大。尤其在人文社科領域,向西方學習沒有真正學會的,對內開創沒有開宗立派的。幾十年後,還把這些大師奉為圭臬的一些人,其思想真的太可憐了。幾十年時間,就什麼都沒學會。
在漢代,《詩》常被用來規諫用。這個用途,說明了《詩》真正的價值,政治的價值。
《詩經》分為風、雅、頌,這三個部分各有用途。雅、頌的部分,被後世的皇家基本繼承下來,雖然越到後邊味道越不對。只有風,沒有被繼承。
王宵獵認為風是朝廷認識百姓的風貌,更好的來理解天下的。但其實,當時採風的時候,統治者未必就是這樣想的。不管統治者是怎麼樣想的,風確實具有這樣的作用。
後來到了秦朝,三公只有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樂府的地位大降低。到了漢武帝時期,地位上升,但最終成為了音樂舞蹈的附屬品。
王宵獵讓陳與義去做的,其實是繼承國風的傳統,用各種形式了解民間。只有了解了,才能治理好。
從君權天授、君權神授到後來議會權力的確立,可以看出來,是一個權力從天或者神轉到人民手中的過程。只是這個過程有的國家比較徹底,有的國家則很不完全罷了。
只是國家權力轉到人民手中,是一部分人民,還是全權人民?是人民的整體,還是一個一個的個體?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各國有各國的做法。
王宵獵的觀點,不是要把天砸碎,而是要把天從虛無縹緲實化為人民的整體。在這個基礎上,皇帝作為天的代表來治理人世。那麼作為政權,就必須要知道天的意志,也就是人民的意志。
陳與義把公文看完,放在桌子,沉默不語。
王宵獵道:「去非以為,應該要如何處理此事呢?」
陳與義欲言又止,見王宵獵堅持,道:「主簿行事雖然有悖於常情,但卻合乎為官之道。在道和情之間,是為官之理,着實難以拿捏。下官以為,還是應該鼓勵主簿,給其方便。」
王宵獵笑着點了點頭:「是啊,還是應該以鼓勵主簿為主,其他的都是次要的。為什麼?這就要從我們要建立一個什麼樣的政權,要用什麼樣的官員說起了。我希望,在我們的治下,人民生活快樂幸福,不受欺壓。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都不用勾心鬥腳,可以生活得簡單一點,單純一點。我希望所有的人民,辛勞可以致富,人不分三六九等。我希望這是一個快樂簡單的社會,人人都歡樂安康。」
陳與義笑道:「這樣的社會想想就好,實現恐怕很難。」
王宵獵靜靜地看着眼前的花,好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嘆了一口氣:「是啊,實現很難。但不能因為難,就不去做了。我們應該堅信,別人做不到的事情,經過努力我們是可以做好的。」
陳與義不語,微微搖了搖頭。
理想總是很美好的,但實現起來就難了。極少有人,掌權之後不希望自己治下太平安樂,只是做不到而已。當想不出辦法之後,甚至有人鼓吹愚民政策,鼓吹要分封貴族,鼓吹高壓統治。是他們不知道這樣不好嗎?當然不是。只是他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從歷史的垃圾堆里挑挑撿撿罷了。
王宵獵道:「手中掌握權力之後,首先是約束權力。太祖令後院造一薰籠,數日不至。召人一問,原來皇帝造一薰籠要經過多個部門,條貫繁瑣。招宰相趙忠獻公,對曰,此是自來條貫,不為陛下設,為陛下子孫設也。太祖大喜曰,此條貫極妙。為什麼?因為太祖怕子孫不肖,約束不住自己的權力。」
陳與義道:「藝祖真非平常人也。」
王宵獵笑道:「既為帝皇,豈是平常人。若只是平常人,非國家之福。約束住了自己的權力,還要約束親朋故舊的權力。親朋故舊的權力,很難約束啊。隋文帝與獨孤皇后夫妻恩愛,形影不離,以至獨孤皇后與隋文帝並稱二聖。自己妻子要權力,不僅沒有約束,反而侵奪皇權。直至廢楊勇,立楊廣,隋歷二世而亡。」
陳與義道:「獨孤皇后柔順恭孝,雖侵奪皇權,亦不失為一代賢后。」
王宵獵道:「是功是過,自有世人評說,我們就不過多評價了。只是說明,要約束親朋故舊有多難。掌權者能夠認識權力,約束權力,就已經很難了。可以說,絕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
陳與義輕輕點了點頭。
是啊,能夠認清自己的權力,主動進行約束,幾個人能做到?甚至不說約束,就是認清自己的權力,歷史上有幾個人能做到呢?很多帝王只知道自己有權力,但這權力從哪裏來的,就說不清楚了。
經常有人說,可以馬上得天下,不可以馬上治天下。實際上馬上得天下時候的權力,和馬上治天下時候的權力來源是不同的,用權力的方法當然也是不同的。如果一定要馬上治天下,也可以,像元朝的蒙古人一樣嗎。只是這樣的統治怎麼看也不正常。
認清權力,才能正確的使用權力。
看陳與義在沉思,明顯並不同意自己的看法,王宵獵笑了笑。
曾經,王宵獵認為人人平等,人和人應該是相同的。如果一件事自己懂了,別人應該也懂。自己能夠想到一件事情這樣做最好,別人應該也能想到。人和人思想不同,應該是教育的不同,多教育就好了。
現在,王宵獵最終明白,人和人是不同的,相同只是偶然。人對一件事情的認識,是按概率分佈、符合統計規律的。一個人努力,可以使自己在這一條概率曲線的位置移動,概率曲線很難改變。
這種認識,改變了很多東西。也讓王宵獵的治國理政的思想,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關於人性的認識,有一種思想在中國流傳很廣。認為人天生就不平等的,有高低貴賤之分。後人對這種思想深惡痛約,大加批判,認為是麻醉下層人民的手段。
現在王宵獵認識到,人的思想既然是按概率分佈、符合統計規律的,那麼不管高低貴賤、貧富不均恐怕也是難以避免的。只是這不是人天生的,也不是完全後天努力的結果,而是一種綜合效果。
社會治理,就要面對這樣的社會,儘量讓人民幸福。
鴉片戰爭之後,中國被西方的堅船利炮打開國門,有識之士開始睜眼看世界。只是從總體來說,需要這樣的情況下睜眼看世界,當時的知識分子水平是比較低的。他們更多是先行者,為後人開闢了道路,後人需要沿路前行。
在那個時候,中國引入了大量的西方知識。必須注意到,大量的西式名詞,比如政治、經濟、哲學等等詞彙是從日語引入的,也說明了當時知識分子的水平比較低。後人因為各種原因,可以說這是漢語的本來詞彙,是日本人從漢語借用的。但不能否認,當時的知識分子水平比較低的現實。最多說明我們的古代文人,還是比較優秀。所以那個時候的知識分子,批判中國傳統文化,就好像學渣批評學霸,必須清醒認識。
學習西方文化,必須清楚地認識到,我們與西方到底有什麼不同,我們要學什麼。不要一看各種名詞、定義,就被嚇昏了頭腦,再也抬不起頭來。
特別是在人文社會科領域,要理清西方思想變化的脈絡,要清楚他們為什麼這麼變化,代表了什麼。他們從落後走向先進,表現在哪裏。哪些東西可以為我們借鑑,哪裏需要唾棄,哪些無關緊要。
有一種人,喜歡戴着金絲眼鏡,用沉厚的中低音,一開口就是蘇格拉底,閉口就是柏拉圖,向你說着各種各樣的人生大道理。基本可以肯定,此人不學無術。蘇格拉底和柏拉圖是兩多年前的人,哪有那麼多話可說?西方是因為要構建他們的哲學大廈,從這兩個人引申,話就多了。
還有的人,開口康德,閉口黑格爾,也是沒有學懂的人。哪怕他們把這些人的著作讀得滾瓜爛熟,也只是入門而已。而中國人學習西方的文化,需要走進去,還要能從裏面走出來。所謂歷盡千帆,你還要回到中國文化,做個那個不變的少年。要不然,按傳統的認識,就只能教小學,而不登大學之門。
黑格爾曾說孔子只是一個世俗智者,而不是一個哲學家。《論語》講的那些道理,其他民族也有,而且可能講得更好。其實說明了,西方的哲學和中國的思想不是一回事。而且即使在哲學上,黑格爾也離孔子差之甚遠,根本不可以道理計。這是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的不同,後人應該理解這種不同。
一個標稱十克的砝碼有多重?是十克對了,砝碼做的不標準?還是砝碼對了,標稱十克只是一個約數?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也就明白了中國文明和西方文明的差別。
西方文明認為十克是對的,有誤差只是砝碼製做的技術限制。中國文明認為,砝碼當然是對的,十克只是標稱的一個約數。如果把砝碼的標稱十克換成理性世界,認為理性世界是正確的,存在真理,就是西方文明。中國文明並沒有理性世界的認識,而只有實虛、有無,當然砝碼是正確的,標稱只是近似的。
中國人學習西方文化,必須要明白這一點。當然,如果不是學習,而只是皈依,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標稱十克的碼砝,當然不是正好十克。而且它真正有多重,人類可能永遠都不知道。即使精確到了量子層級,依量子理論這個重量依然是不確定的。
這個不確定,放到理性世界和現實世界的討論中,事情就變得複雜了。這種複雜性,是思想吸引人的地方。
(本章完)
第61章 認識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