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國賊,清奸佞!」
「乾坤朗朗,滌盪朝堂!」
「章惇,李清臣,沈括,不世之奸賊!」
成百上千的士子,圍着翰林院,怒聲大吼,各種『武器』扔進去。
不少人試圖爬進去,都被裏面的人拼力擋了出來。
遠處開封府的衙役看着,心驚肉跳,其中一個顫聲道:「怎麼辦?這樣下去,他們很快就能衝進去了……」
翰林院裏都是些飽學之士,年紀大的不少,還是今科的閱卷官,要是這些年輕士子衝進去,打傷打死幾個,那真的要出大事情了!
領頭的文官神情凝重,瞥了眼不遠處原本隸屬於開封府,現在劃歸刑部的巡檢司的人,按耐着躁煩情緒,低聲道:「先看刑部的。」
那衙役僵硬着脖子點了點頭,真的要出事,他們開封府將是頭一個被問罪的——畢竟翰林院在開封府所轄的地面上!
巡檢司的人同樣嚴陣以待,領頭的巡檢司巡檢,擦着頭上的冷汗,問向身邊的人道:「尚書還沒回話嗎?」
那小吏搖頭,繼而湊近低聲道:「有些奇怪,尚書就在衙門,這麼大的事情不出面,連一句話都不遞。」
巡檢一怔,旋即擰眉自語的道:「是蹊蹺。」說着,他看向不遠處的御史台的人,這些人來的更早,有巡城御史帶人來。
巡城御史是有權處置這件事的,但他們一樣一直按兵不動。
『御史台也沒人說話嗎?奇了怪了……』巡檢心裏低語,覺得這件事很不對勁。
御史台的巡按御史抱着手,微眯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樣。
他身旁一個小吏,眼見着那些憤怒的士子要衝入翰林院,忍不住的低聲道:「御史,真的不管嗎?」
「呼嚕……呼嚕……」
本來沒有動靜的巡城御史,忽然打起了呼嚕。
小吏一怔,旋即有些明悟,不敢再追問。
趙諗此刻與一個道士站在拐角,看着翰林院這樣的場景,兩人都面露笑容。
趙諗背着手,笑着說道:「道長神機妙算,今科會試,果然是熱鬧非凡。」
張懷素是個中年人,偏留着雪白的鬍子,他撫須一笑,道:「雕蟲小技而已。」
趙諗看的開心,似乎為蘇軾報了仇,心裏痛快,道:「那道長再算算,趙某這一次會試,能否名列三甲?」
張懷素撫須,端詳着趙諗的表情,而後左手掐指,旋即大笑道:「趙公子地格飽滿,是鴻運之相,這一次,必列頭甲!」
趙諗大喜過望,抬手道:「若果真如此,必為道長塑金身!」
『塑金身』是佛家的說法,趙諗這麼說,其實就是有厚禮相贈的意思。很顯然,他對這張道長很是信服。
張懷素撫須而笑,仿佛對錢財渾然不在意。
兩人說着的時候,就有士子翻入了翰林院的牆,從裏面打開了門。
「誅國賊!」
「除奸佞!」
「把他們找出來!」
領頭是一個彪形大漢,臉角猙獰,已經有四十多歲模樣。
他穿着不倫不類的如山,袒露着胸口,怒聲道:「將國賊奸佞找出來,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
士子們怒吼,咆哮,如同潮水般瘋涌着沖入翰林院,大門,牆壁,一瞬間就湧入幾十號人,他們擁擠着,奔向翰林院每個地方,要將人找出來,他們雙眼通紅,滿臉憤怒的擼起拳頭,已然失去理智。
隨着大門被打開,他們的叫喊聲瞬間高了幾倍,將不遠處的開封府,刑部,御史台的人都驚動了。
開封府的那官員一咬牙,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不上也得上了。
「所有人,將這些人隔開,進入翰林院,保護裏面的人!」開封府的官員大聲喝道。
刑部的巡檢看了看,還是沒有得到命令,同樣坐不住,直接帶入跑過去。
御史台的那巡城御史也不再裝睡,睜開眼,稍微整理下衣服,漫不經心的上前,道:「做做樣子。」
他身邊的小吏雖然心裏狐疑,還是連忙應命,帶人趕過去。
士子們已經衝進去,門口擁擠着成千的人,三部門的人一時間根本掙脫不了,只能在外面呼喝,不斷向前推進。
不遠處有着無數圍觀的人,看着這一幕,表情各異。
有的人雙眼灼灼,面露笑意。
有的人神色凝重,心頭擔憂。
有的人面露驚疑,思索不斷。
有的人漠不關心,冷笑連連。
太多人在圍觀了,朝野大人物不少,卻沒有人出面。
憤怒的士子充斥着翰林院,四處找人。
「奸佞都跑了!」
「肯定是從後門走了!」
「也有可能是某處狗洞!」
「這裏有梯子,他們翻牆跑了!」
「追!」
「國賊!」
「國賊一日不除,天下不寧,找出來!」
士子們怒吼,四處打砸,那彪形大漢更是直接從廚房拿出一根根火把,四處拋灑。
不多久,翰林院就燒起熊熊大火!
翰林院,是今科的閱卷之地,大部分考卷都還在裏面。
濃煙滾滾,直上雲霄,仿佛整個開封城都能看到。
還不知情的人聽到匯報,眺望翰林院方向,神色大驚。
科舉向來是朝廷頭等大事,火燒翰林院,可不是小事情!
「這些人瘋了嗎?」有人不敢相信,喃喃自語。國朝以來,就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完了完了,要出大事情了……」有人恐慌,四處觀望,想要看看別人的表情。
「朝廷那些人是幹什麼吃的!他們就任由那些士子這般放肆嗎?」有人憤怒。
「天下大亂,天下大亂,從去年以來,發生了多少前所未有的事!可恨!」有人怒恨不平。
「哈哈哈,太好了,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就是變法的好處!」
「燒吧燒吧,燒的再旺一些,讓全天下都看到才好……」
一些本來只是來討說法的士子,眼看着翰林院被燒,如同被澆了一潑冷水,陡然清醒過來。
他們面色緊張,神情後怕,不知所措。
蔡攸這會兒就站一處拐角,皇城司不受待見,地位特殊,所以沒有露面。
他邊上的副指揮看着,低聲道:「咱們不動嗎?」
蔡攸神情疑惑,道:「這件事,你沒有覺得奇怪嗎?」
副指揮想了想,道:「指揮說的是,這三衙門動作遲緩,好像是在故意縱容?」
蔡攸點點頭,目光看着那群士子微微閃爍的道:「還有,這謠言未免起的太快,來的太過突然,短短半天時間就發展成這樣,背後必然有人主謀,推動……」
副指揮陡然想通,目光在那些憤怒的士子中觀察着,道:「我想起來了,之前太學門前鬧事,好像就有人假扮士子,趁機鬧事,都是閒雜人等,最後沒有查出什麼背後主使,這裏面,好像也有……」
蔡攸嗤笑一聲,道:「這些人是學聰明了,躲在背後搞事情。」
「他們要幹什麼啊?」副指揮神情疑惑,道:「他們總得得到些什麼吧?可這些事情,好像沒什麼人得利,就是給朝廷添麻煩。」
「他們要做的就是這個。」
蔡攸望着濃煙滾滾的翰林院,神情自若,又不屑的道:「他們就是抹黑新法,所有的事情,都是新法引起的,只要亂象足夠多,那反對新法的人就多,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再回來,一如元祐初。」
副指揮還不足三十歲,但他同樣清楚過去不遠的熙寧,元豐的舊事。
神宗皇帝在位二十多年,以『舊黨』為首的反對派,就沒有停止攻訐,抹黑,破壞『新法』,二十多年後,他們的努力終於得到了成功。
元祐初,太皇太后垂簾聽政,與司馬光等人聯手,不足一年時間,流放了所有『新黨』,廢除了所有『新法』。
現在的情形,與當年何其相似!
副指揮渾然渾身冰冷,仿佛『新黨』立馬就要失勢,有些害怕的低聲道:「指揮,咱們就不做點什麼嗎?」
如果『新黨』失勢,『舊黨』復來,作為『新黨』爪牙的皇城司,必然迎來狂風驟雨的報復,他們這些人絕難有好下場!
蔡攸神情自若,冷哼一聲,道:「他們估算錯了。先別管這些,讓人盯着,看看領頭的都是些什麼人。我們回去,繼續審那幾人,將構陷君上的逆賊找到,才是我們當前要務。」
副指揮很想問『他們估算錯了什麼』,見蔡攸已經轉身,只好應着,道:「是。」
此時此刻,政事堂內,一片緊張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