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要開口,身後已然出現一個內侍,手掌貼到他後背上,內勁輕輕一吐。
他的話頓時卡在喉嚨里,一點兒聲音發不出來。
這俊逸中年想扭頭看看身後是誰,卻發現自己身體僵硬,一動不能動。
他暗自咬牙切齒, 臉上卻雲淡風輕,絲毫表現不出來。
這不是因為他城府深沉,卻是已然被封了穴道,臉上肌肉動彈不得。
「叮……」一聲鐘磬聲悠悠響起。
微闔眼帘一動不動的法空緩緩睜開眼。
正在台階下觀瞧的眾人頓時感覺到了異樣。
隨着法空的睜眼,他身後仿佛緩緩浮起一尊巨大佛像,站在法空身後, 雙掌合什,若隱若現。
眼睛雖然看不到, 卻能感受到這尊巨佛。
這尊巨大佛像高約十丈, 遮天蔽日,讓自己一眾人竟然站在了陰影里。
心裏的虔誠與崇敬頓時再次洶湧而起,逼得自己要合什躬身行禮。
他們或是王公勛貴,或是朝廷高官,或是武林頂尖高手,無一不是心高氣傲之輩,不容許自己在這個時候屈服。。
如果大家都拜,那自己可以拜,如果大家都控制住了,就自己沒控制住,那便是丟臉。
隨着一聲鐘磬響起,大雄寶殿內誦經聲變得響亮。
誦經的節奏不疾不徐,聲音悠悠傳揚開去,傳遍靈空寺每一個角落。
木魚聲夾雜在誦經聲中, 隨着誦經聲一起響徹整個靈空寺。
法空徐步下了三個台階後停住,站定, 平靜看着冷飛瓊。
冷飛瓊踏上五個台階, 站在法空身下一個台階,合什一禮。
「開始吧。」法空道。
他從袖中掏出三根點燃了的檀香,遞給冷飛瓊。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身素白宮裝的冷飛瓊恭敬的接過三根檀香,躬身朝大雄寶殿的佛像行一禮,然後輕盈退下台階,把三根檀香插入香爐中。
再躬身合什行禮。
旁邊宮女與內侍捧着四個托盤,旁邊的宮女與內侍將托盤上蒙着的黃布拉開。
兩盤是瓜果,兩盤是鮮花。
冷飛瓊親自將四個托盤端進大雄寶殿,呈於佛像前的香案上,然後退到法空跟前。
六個鬚眉皆白老僧的誦經聲慢慢降低。
法空轉身朝着大雄寶殿一合什,然後轉身過來,朝着金剛寺的方向一合什。
他緩緩說道:「大乾長佑八十八年,大雪山金剛寺一百零二代弟子法空,今日持金剛正法,收冷飛瓊為記名弟子,令其帶髮修行,居家持戒,以得正果。」
他的聲音徐徐傳出,卻凝而不散,繚繞在眾人耳際,然後繼續往外傳。
神京城喧鬧熙攘,幾條大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販夫走卒達官貴人無所不包。
法空的聲音從靈空寺傳出,擴散開去,凝而不散,傳進了神京城每一個人的耳中。
即使那些在吃飯喝酒的,吵吵嚷嚷的,對外界已經徹底失去關注的,仍被這道聲音灌進耳中。
從天空俯看,神京城倏然靜了一下,隨即再次恢復喧鬧。
人們紛紛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法空說完這句話,看向冷飛瓊。
冷飛瓊合什行禮。
法空從袖中取出一個柳枝編成的花環,輕輕戴到冷飛瓊烏黑油亮的秀髮上。
冷飛瓊秀髮披散着,在陽光下宛如黑緞一般。
法空收回雙手,結了一個手印,然後左掌結印,右掌伸出,輕輕按到冷飛瓊的頭頂。
冷飛瓊頓時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化為白玉雕像。
眾人瞪大眼睛。
他們感覺法空身後的巨佛走到了冷飛瓊身前,慢慢抬起巨大的佛掌,輕輕按到冷飛瓊的頭頂。
眾人眼睛瞪得老大,想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無形而有質的巨佛到底要幹什麼。
冷飛瓊的眉心處忽然亮了一下,然後恢復如常。
法空收回手掌,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冷飛瓊睜開明眸,低頭合什宣一聲佛號:「多謝師父。」
法空輕頷首。
他抬頭掃視眾人,然後又合什一禮,沖眾人微微一笑,然後倏的一閃消失無蹤。
人們感覺那尊巨佛已然消失不見。
「阿彌陀佛。」他們紛紛合什,感慨的宣一聲佛號。
冷飛瓊站在台階上沒動,朝大雄寶殿再次合什一禮,轉身來到皇帝楚雄身邊。
楚雄神情凝肅,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慢露出笑容。
皇后嫣然笑道:「恭喜冷妹妹。」
馮正心清冷臉龐綻放笑容,微笑道:「多謝姐姐。」
站在人群之中的楚靈與徐青蘿周陽周雨已然退出去,無聲無息。
四人行走在大街上,邊走邊說話,偶爾停在某一個小攤邊,跟商販討價還價一番,買一樣小東西。
「徐妹妹,和尚收你做記名弟子的時候,可如此隆重?」
楚靈咬着一個冰糖葫蘆,她對冰糖葫蘆百吃不厭,幾乎每天都要吃一串。
她一邊吃一邊斜睨徐青蘿。
徐青蘿輕哼道:「沒有。」
她那個時候還小呢,命都快沒了,哪顧得上舉行這般隆重的收徒儀式。
就是一句話的事。
其實也沒兩年,可是卻有恍如隔世之感,好像已經過去很久,自己已然變成了大人。
楚靈笑道:「那可虧啦,要不然讓和尚補一個唄,也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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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青蘿白她一眼:「師父怎麼可能答應!」
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師父的弟子,那自己走在外面也不用動手了,直接一亮身份,個個都要乖乖的。
楚靈笑道:「不試試怎知道?」
周雨抿嘴輕笑,搖搖頭。
楚靈看向她:「周妹妹,和尚不會答應?」
「這一次是因為別有用意,才會如此隆重,儘管已經很隆重,可還是按師兄的弟子,壓了又壓,要不然……」周雨輕輕搖頭。
她是知道其中過程的。
她站在人群里,慧心通明已經看清楚了幾個司禮監的大內侍的想法。
他們是滿心的埋怨,嫌法空嚴重壓縮了儀式的隆重與規模。
依他們的意思,是要建一座法壇,高六十米,佔地一畝。
法壇建在朱雀大道與玄武大道的交界處,讓神京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然後遍請神京城內所有高僧,諸高僧雲集於法壇之上,誦經念佛,加持這一場儀式。
再以鮮花瓣為雨,讓宮中少女們人人拎一花籃,從法壇上灑落花瓣。
法壇之上還要佈置一隊宮中樂師,奏響佛門清音,伴隨着高僧們的誦經。
漫天花雨之相。
法壇處處飄香。
清音梵唱繚繞。
司禮監下決心,務必要營造出一場讓人難以忘懷的盛況,人人稱頌。
可惜,法空寥寥幾句打壓了他們的雄心壯志。
不建法壇,不請高僧,不灑花瓣,不奏樂器。
最終便在大雄寶殿前。
觀禮賓客也壓縮了再壓縮,否則地方不夠大,裝不下那麼多人。
這是一場讓司禮監極為不滿的儀式。
「唉……」楚靈嘆氣。
她覺得惋惜,惋惜這一次皈依之人不是皇后,而是冷飛瓊。
她暗自思量:看法空的莊重神情,顯然是給了冷飛瓊不少的好處,那看着好像玩笑一般的草環,一定是好東西。
還有最後的灌頂,一定是傳給了她玄妙之法。
這樣的機會卻沒落到母后頭上,委實可惜。
「他們還在議論呢。」周陽低聲道:「好像他們都聽到了師伯的話。」
他聽到了周圍人們的議論聲,都在議論剛才法空那句話,收冷飛瓊為記名弟子。
消息傳得再快也不可能這麼快。
徐青蘿道:「師父是讓全城的人都聽到了。」
「天下皆知,沒這個必要吧?」楚靈哼道。
周雨搖搖頭。
師伯行事,怎麼可能沒有必要,必有其深意,可能在為未來做準備。
——
楚雄與皇后冷飛瓊他們已然在禁宮護衛的簇擁下離開了靈空寺。
大雄寶殿前的人群卻沒散去。
人們依依不捨。
他們還沒從先前的震撼中走出來,還想看看法空剛才身後出現的巨像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會是什麼面目。
然後順便開始議論,討論那尊巨佛。
楚雄到了御花園,御花園裏已經有太后在等着,迫不及待的問當時的情形。
皇后與冷飛瓊見禮之後,太后便盯着那柳樹枝環看。
冷飛瓊輕輕解下來,遞給太后。
太后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只是這柳樹枝綠意盎然,好像還活着一般。
「母后,這上面加持了三大佛咒。」冷飛瓊笑道:「戴着它,能一直保持精力充沛,身體健康,算是師父的入門禮吧。」
「那確實是寶貝。」太后感慨的點點頭:「大師真夠大方的。」
神水都那般神妙了,更何況加持着三大佛咒的,能一直保持精神好,身體好,那就勝過世間任何一件寶物。
她現在領悟,沒有什麼比身體好更重要的了。
冷飛瓊笑道:「可惜是師父所贈,不能轉贈他人,不過可以借給母后戴幾天。」
太后擺手笑道:「我老婆子可不能占這便宜。」
楚雄道:「母后,這是飛瓊的一片孝心,且戴幾天吧。」
太后搖頭。
皇后笑道:「母后,戴幾天不要緊的,看看這到底有何妙用。」
「……那行吧。」太后還是聽皇后的勸,笑呵呵把柳枝環戴到花白的頭頂。
每天喝神水,讓她原本雪白的頭發現在漸漸返青,開始變成了花白,再喝下去,很可能徹底變黑。
腳步聲響起,一個年輕內侍出現在御花園內,遠遠便站住,等候在一旁。
楚雄招招手。
年輕俊雅的內侍輕手輕腳來到小亭前,抱拳躬身行禮。
楚雄擺擺手道:「問出什麼人了嗎?」
「稟皇上,這位吳大人嘴很硬,不過我們調查了一下,底子不太乾淨,很可能與大雲有勾結。」
楚雄道:「放了他吧。」
「是。」年輕內侍馬上答應,看楚雄擺擺手,他便輕手輕腳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