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2章 不畏死的康家父子
耶律阿沒里「哇」的一下,將胃裏的酒肉都吐出了出來,精神也好過了一些。
他剛剛還在參加宴會,胡吃海喝了一頓,還沒來得及消化,直接投入這高強度的戰鬥,胃裏如翻江倒海一樣。
「大帥,鮮于彥將軍已經陣亡,前邊頂不住了。」
一個退下來的兵士哭喪着臉,他一臉血污,一手捂着胳膊,疼得臉都揪在了一起。在拼殺的時候,他讓中原兵卒的金瓜小錘砸中,看着沒什麼事情,實際上內里的骨頭裂了好幾條縫隙,短期內手臂無法用勁了。
耶律阿沒里揮了揮手,讓他下去治傷,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處。
南朝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此處,他們的經濟實力太過強大,兵卒配備多件兵器。遇上他們的輕裝部隊,他們鋒利的手刀能夠輕易地通過劈砍、刺擊的方式給他們製造大量殺傷。
守城戰役,騎兵作用不大,他們在這個冬季整合了騎兵鎧甲,將大部分騎兵鎧甲分發給守城步卒,以增強守城兵卒的戰鬥力。
結果南朝的攻城兵人人手持金瓜錘這樣的鈍形武器,直接傷及筋骨,給他們的甲兵帶來了巨大的傷亡。
現在城樓上的南朝兵卒打着「康」字旗號,宛如猛虎一般在城樓上突進,他們雖然不斷有人倒下,但人數眾多,源源不絕,踏着鮮血和屍體,一步步的向前推進。
耶律阿沒里看在眼裏,只覺得心頭抽緊,手心出汗:早就聽聞南朝的兵不叫兵,叫軍人。
他們擁有過往軍隊難以企及的鬥志,衝鋒陷陣,不畏生死傷亡,尤其是羅幼度一手創建的十二軍御營司,任何一軍單拉出來,都能覆三軍之眾,斬萬人之將,今日對上以攻城陷陣擅長的宣威軍,只能說是名不虛傳。
臨潢府的規模很大,拱辰門左右長達三里,宣威軍成功登城的地段於拱辰門西段城樓三百步外的一截城牆,他們只是佔領了不到百步的地方。
面對這一情況,他派遣精銳從左右階梯登城,前後夾擊。
看似十拿九穩的局面,宣威軍硬生生打成了略帶優勢的局面。
宣威軍上下好似無懼生死,他們好像化身為一柄大錘,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撞擊。沒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卻難以抵擋。
不扭轉這局面,真有可能崩潰。
「娘的!擋不住也得擋!」
耶律阿沒里深知擋不住的下場,守住臨潢府的北城,他們就有源源不斷的資源能夠長時間的與南朝消耗。
一旦守不住,僅靠皇城,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
耶律阿沒里年輕氣盛,骨子裏還是有着一腔熱血,高舉寶刀,厲聲道:「我們身後是契丹萬千子民,今日拱辰門一旦為賊人奪去,我們的家人將會成為亡國奴,我們的國家將會消失在歷史上。今日不管勝敗,我們要讓南朝人知道,我們契丹沒有孬種,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親自領着部隊去填補鮮于彥留下的漏洞。
此刻羅幼度已經親臨臨潢府城北,詢問戰鬥情況。
此次突然對臨潢府發動進攻是他臨時起意的。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隨着年歲的增長,羅幼度對於這句話的體會越來越深。
羅幼度的作戰風格不難預判。
他向來不打沒有把握的戰,說白了就是打呆戰,將自己的優勢徹底發揮出來,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尋找機會敗敵。
以正兵取勝,是羅幼度慣用之法。
面對耶律必攝死戰到底的態度,羅幼度果斷選擇避敵鋒芒,打算以時間來耗敵銳氣,同時製作攻城器械,以發揮他們科技發達的特點。
這寒食節的到來,正好可以籠絡人心,讓臨潢府北城的契丹人失去死戰抵抗之意。
就在寒食節氣氛達到頂點的時候,羅幼度突發奇想,覺得耶律必攝必然看破了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何不乘此機會奇兵突襲?
於是,他暗地裏招募兵將商議,同時拿出了大量的火箭來渲染氣氛,吸引契丹將官百姓的注意,然後出人意料的襲擊乾德、東安、拱辰三門。
這一變化,有違羅幼度原先的風格,果然取得了奇效。
三支進攻部隊都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不過守城的優勢確實太大,乾德門、東安門在經過一陣動亂之後,憑藉防守的優勢,漸漸搬回了劣勢。
賀惟忠、何繼筠見情況轉為不利,不再堅持,選擇了撤退,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雖說兩人退卻了,但給乾德門、東安門造成了巨大的傷亡。
身為進攻一方,打出了一比二、一比三的傷亡數字,已經很不錯了。
乾德門的賀惟忠還利用猛火油燒死了一員契丹大將。
拱辰門的情況是戰場上的意外。
夏均亮大意瀆職,副將在指揮反擊的時候,不小心踩着了浸滿了猛火油的沙土上,撞上了城牆,導致指揮失控。
這戰場的變故千奇百怪,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
關鍵就在於統兵之將能不能抓到這個機會。
康再遇是御營司舊將,多次接受過御營司內部的將略學習,在關鍵時候把握住了這個機會,在城樓上站穩了腳跟。
得知消息的羅幼度,第一時間就擺駕城北支援。
向羅幼度匯報情況的不是別人,正是康再遇的兒子康保裔。
康保裔本在城樓上拼殺,遇上了契丹的大將鮮于彥。
兩人一死一傷,康保裔一棒敲碎了鮮于彥的腦袋,但他胸口也受了一槍,血流不止,給人抬下了城樓。
康保裔在城樓下做了簡單的包紮,止住了血,便想再上城樓拼殺。
也虧得羅幼度趕到,讓人將他拉住,不然以康保裔的脾性,真就登城再戰了。
「陛下,家父已經在城樓上站穩了腳跟,以一攻一守之勢,正在向城門方向擴張。家父說了,不拿下拱辰門,不下城樓。」
他語速很快,將自己知道的情況通通一吐而出。
他不是為了邀功,而是想儘快地表明情況,好再度上城拼殺。
羅幼度還不了解自己的舊將?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再加上康再遇的父親康志忠,祖孫三人都是一個性子的人。
他們說是將軍,但更傾向是遊俠,輕生好義,忠勇無雙。
歷史上他們祖孫三人都是為國盡忠討賊而死,尤其是康保裔,面對十倍於己的契丹兵,死戰一夜,馬蹄踐踏起的塵土都有兩尺深,力竭而亡。祖孫三代都是大將,但皆無餘財,他們將自己的俸祿都賞給了部下,甚至為了照顧家境不好的屬下,還特地向朝廷借錢。以至於死後,一家人欠了幾十萬錢。
因為過於仗義,後世人康保裔稱之為康皇、康公、康元帥、康真君……
康再遇、康保裔父子這一世受自己照拂,每每上陣皆是以命相搏。康再遇身上的刀槍傷多達一百餘處,康保裔也有六十多處,他們為人仗義,麾下兵卒沒有一個沒受過父子照顧的。
所以上了戰場,宣威軍上下受康家父子影響一個個的都是拼命三郎,攻城拔寨,無往不利,令得羅幼度對他們父子是又敬又怕還不得不重用。
「令尊已經拼殺了兩個時辰了吧,朕讓郭指揮使接替令尊,讓宣威軍好好休息。」
康保裔叫道:「陛下!」
羅幼度板着臉道:「不必說了,朕意已決。」
康保裔並不在乎功績,只是想為羅幼度貢獻自己的力量,已報知遇之恩,對於他的命令,不敢不從。
羅幼度望向郭廷謂,說道:「信臣,想法子將優勢擴大,此次機會,千載難逢。錯過了,不知下次什麼時候再有了。」
郭廷謂一直守着後方的大本營,將一切調配處理得井井有條,唯有任何意外。
正如一句話說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當初契丹韓德讓的奇襲隊伍選擇糧草大營,而不是後方的大本營幽州,大有可能就是郭廷謂將幽州守衛得水泄不通,無任何破綻的緣故。
羅幼度自然信守承諾,並沒有讓郭廷謂在幽州守到最後,在大定府貓冬的時候,做了調配,將郭廷謂調來了前線,而幽州交給了郭從義。
郭廷謂高聲領命,領着麾下雄武軍開始登城。
雄武軍最大的特點就是清一色的由冷鍛甲打造的步卒鎧甲。
中原兵卒的鎧甲大體上分為三種類型,分別是輕重型鎧甲,中重型鎧甲以及重型鎧甲。
輕重型鎧甲就是宣威軍裝備的鎧甲,是由無數鐵甲片淬火鍛造而成,防禦力尚可,勝在輕便,便於宣威軍登城以及翻山越嶺。
至於重型鎧甲就是劉福率領的神衛軍所穿着的重裝鎧甲,他們身着重甲,手持大斧,專門用來硬抗契丹鐵林軍這樣的重甲騎兵的。有幾分步人甲的味道,但並非步人甲。
大虞朝廷已經具備製作步人甲的工藝了,不過羅幼度並沒有採用。
在羅幼度看來,所謂的步人甲就是一個笑話。
根據統計,宋朝步人甲弓手可達七十斤,槍手甚至能穿至八十八斤,再加上兵器糧食什麼的,一個兵的負重超過上百斤。
堆厚甲不是這樣堆的,完全犧牲了靈活性與機動性,就是一個笨重的鐵疙瘩。就算能在正面戰場上取得優勢,卻也完全失去了追擊的可能。
至於郭廷謂的雄武軍,他們的鎧甲用的是冷鍛法製作成的冷鍛甲。說白了就是冷軋,金屬全程不加熱,靠外力捶打定型,在這個過程中,金屬會出現硬化,防禦力驚人。
歷史上的冷鍛法是西夏人研製出來的,歷史上西夏的鐵鷂子,金人的鐵浮屠用的就是冷鍛法。
但定難軍現在已經歸於大虞。
定難軍里的鐵匠將冷鍛法獻給了羅幼度,從而鍛造出了冷鍛甲。
冷鍛甲的防護力比不上神衛軍的重型鎧甲,但勝在相對輕便,讓他們攻城肯定比不上宣威軍。
不過宣威軍已經佔領了一段城樓,在城牆過道里廝殺,雄武軍顯然更加佔據優勢。
郭廷謂親自領着雄武軍登上了康再遇佔領的一段城樓。
此刻康再遇已經將自己趁手的戰刀換成了金瓜錘,面對身着騎兵鐵甲的契丹守城兵刀的威力有限,遠不及金瓜錘實在。
他奮戰了兩個時辰,體力有所不支。
但康再遇完全不在乎這些,依舊拼命的向前衝殺。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讓他對面的契丹人心生恐懼。
「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
直到郭廷謂親自帶隊來到康再遇的身側,帶着羅幼度的命令讓他退下休息。
康再遇這才停下了攻勢,此刻他全身浴血,身上還有白花花的腦漿,完全看不出來康再遇是否在淌血,只是他身上多處甲片都已經脫落扭曲,顯然受了不輕的傷。
郭廷謂與康再遇同是御營司的人,早已聽說康家父子的「虎」,今日一見,只能說名不虛傳。
「交給你了,信臣兄。」
康再遇戰了兩個時辰全靠一股意志支撐着,這話音剛落下,便累得一屁股坐在屍體上,一個手指都動彈不得了。
郭廷謂讓人將康再遇護送下去歇息,心中大受震撼,他本是一個極為理智理性的人,但見宣威軍如此英勇,亦是熱血沸騰,高呼道:「雄武軍的兄弟們,這裏的優勢是宣威軍的兄弟死戰出來的,要是在我們手上失去了,以後在御營司,見了宣威軍的弟兄,可要低着頭走了……」
他話音還未落下,猛然間一陣沖天爆炸的聲音響起……
「轟!」
好似天地間的一道驚雷,劈在了臨潢府北城北門的街道倉庫里。
隨之而來的連串爆炸,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蘑菇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敵我雙方的進攻勢頭都為之一窒。
郭廷謂、耶律阿沒里都站在城樓上,茫然地看着北城門內側,瞠目結舌……
在契丹的倉庫方向,周邊屋舍好似經歷了一場巨大的災難一般,數十棟屋舍轟然倒塌,烈焰沖天而起。
附近的契丹兵士哀嚎遍野,極為悽慘。
「什麼情況?」
郭廷謂茫然不知緣由,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腦中浮現了羅幼度給他看過的地形圖,那裏好像是契丹的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