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又一次夢見了那座山。
這次的夢比之前的更細緻了。他不僅見到了巍峨的山峰,還有一條潺潺流動的溪水。
他靠近那溪水,半蹲下來,掬起一捧。
水波清澈,又順着掌心落回。
陶眠站起身。
這裏是溪水的下游,他順着溪水的來處望去,仿佛在等候什麼。
在等着什麼呢?陶眠自己也不清楚。
這不是一個噩夢,所以陶眠醒來的時候,還有着留戀。
他睜開眼睛,元鶴不知何時起,坐在他的床邊,憂心忡忡地望着他。
「元、元鶴師兄?」
陶眠定了定神。
「你回山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早回來的。你睡了整整兩天,是宗主叫我趕快回山,看看你是不是哪裏不對。」
「我睡了兩天?」
陶眠茫然。
「但我完全沒有意識到」
元鶴叫陶眠伸出手來,為他探了探脈,邊探邊說。
「這兩日大家都有來探望過你。可你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神色,也不見任何中毒的跡象,大家便想,或許只是貪睡了些。」
「呃」
陶眠乾笑一聲。
「大家」的心可真是大,都睡兩天了,還當人沒事呢。
元鶴把陶眠的手放回去,說沒有大礙,可能只是最近累到了。
「但是師兄,我只是和箏師姐、還有隨煙堂主他們一起玩」
「玩也會累到,」元鶴一本正經地說着有些離譜的話,「改日我得找他們兩個談談,不能總帶着你到處瘋玩。」
陶眠都被元鶴說得愧疚了,他知道自己這位師兄是全山稀有的正常人和正經人,跟着他或許才能學到真東西。
「師兄對不起」
陶眠的自我檢討剛開了個頭,元鶴的後半句就來了。
「總是帶着你出去玩,你都沒時間好好睡覺了。」
「」
陶眠愈發堅信自己的想法,他就是青渺宗集全宗之力也要養肥的豬。
另外,他姑且收回認為元鶴師兄是正經人的看法。
元鶴說他會去流雪堂主那裏,為陶眠開一些安神的方子。
「那什麼,師兄,你要是非得讓我喝藥,你開點提神醒腦的來吧。安神我本來就睡不醒,這回還能有睜眼的時候麼?」
元鶴不贊同。
「讓你睡夠了,你才能清醒。」
「那你開吧。」
陶眠擰不過他,只好順着他的想法來。
至於喝還是不喝,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元鶴急着去給陶眠開藥,匆匆叮囑他兩句,便起身離開。
陶眠肚子餓了,下床,準備去覓食。這時他的房門又被人敲響。
是誰?
他還嗅到了食物的香氣,不知道是哪位這麼貼心。
陶眠把房門打開。
好久不見的沈泊舟站在門外。
「我聽人說你昏睡了兩天,想着等你醒來,肯定要肚子餓,就從廚房拿了點吃的過來。」
他把手中的食盒抬起來,在陶眠眼前晃晃。
沈泊舟也是青渺宗的堂主之一,只是他不常在山中。
但他待陶眠很好,是陶眠認證的全山正常人之二,兩人之間的關係相當不錯。
沈泊舟帶來的是兩碟素菜、兩碟點心,還有一碗湯和一碗飯。
口味都是按照陶眠來的,他吃得舒心。
沈泊舟坐在他對面,給自己和陶眠各自倒了一杯茶。
陶眠有些無措。
「堂主,怎麼能讓你給我倒茶,這不合規矩」
沈泊舟微笑,把茶杯往他手邊推了推。
「坦然接受就好,這種事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嗯?」
「沒什麼。」
沈泊舟問他最近過得怎麼樣,宗門有沒有人欺負他。
「欺負?我反而覺得大家要把我養廢了」
陶眠知道全宗門上下都待他很好,但這種無緣無故的好,偶爾會讓陶眠很惶恐。
他不知道該怎樣接受這麼多的善意,才算不辜負施予善意的人。
沈泊舟是個很好的聆聽者。他耐心地聽着陶眠訴說複雜的心情,時不時給對方續上一杯茶。
「所以沈堂主,你能明白我的困擾麼?」
陶眠抿了一口茶,問道。
「我明白。」
沈泊舟頷首,又把自己面前的這碟點心換到陶眠面前,再把他那張空盤放到自己這邊。
「我之後會叫他們注意。」別表現得那麼明顯和刻意。
「」
就算沈泊舟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陶眠也很神奇地領會了他的言外之意。
「我白說了」
陶眠露出懊惱的表情,沈泊舟揚起唇角。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自己值得這麼多的善意呢?」
「嗯?我其實想過,但我又覺得,這樣太自戀了。」
沈泊舟注視着陶眠的那雙眼睛,或許是因為失去了對前世的記憶,他流露出的眼神是清澈的,沒有一絲雜質,像潺潺流動的溪水。
而不是像前世那樣,是一池深沉的潭。
到底要不要讓陶眠恢復記憶,最近因為這件事,他曾經的弟子們出現了分歧。
楚隨煙、榮箏、元鶴覺得陶眠這樣也很好,不用負載着那麼沉重的記憶,輕鬆地活着。
但楚流雪和程越都堅持,讓陶眠恢復記憶。
他們也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只是覺得所有人這樣瞞着陶眠自己,對他而言是不公平的。
畢竟那是他們共同擁有的回憶,是珍貴無比的回憶。
藍枳一貫主張順其自然,不管陶眠如何,記憶恢復與否,她都覺得很好。只要陶眠還活着,就很好。
沈泊舟和藍枳的想法差不多。
說實在的,他自己能夠存活下來,都稱得上是奇蹟,是玄天真君網開一面,給了他一個機會。
不然他此刻應該還被壓在黃泉之下。
他曾因為救了陶眠,擅自讓魂魄回到千燈樓,這是違背天道的行為。
所以他要接受懲罰。
那段歲月渾渾噩噩,沈泊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關了多久。他的神智也被黃泉的怨氣侵蝕,變得瘋狂和失控。
玄天完全可以不管他,任由他在那裏消亡。
可他最後還是向天帝求了情,把他放出來,讓他去轉世。
他終於能夠再見陶眠,這就是沈泊舟唯一的願望,除此之外,他別無所求。
陶眠能否恢復記憶,對於他而言,不是至關重要的事。
對於這件事,大師兄和二師姐始終沒有表態。就算師父待九個弟子沒有分別,但他們這些做師弟師妹的,還是習慣性地聽從師兄師姐的想法。
尤其是大師兄顧園。
沈泊舟現在其實也看不清顧園的態度,大師兄總是把心思隱藏得很深。
就算在和陶眠相處時,他也滴水不漏。
「沈堂主、沈堂主?」
陶眠在喚他了,沈泊舟回過神。
「怎麼了?」
「同門總說,我忘了很多事我忘的到底是什麼事啊?」
陶眠是真的一頭霧水,沈泊舟望着茫然的他,笑笑。
「等你什麼時候想起六船是誰,再聊這件事吧。」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