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個廟,廟裏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一連好幾天,春雨稀稀拉拉的如小孩撒尿,下起來沒完沒了。
興安鎮上那位德高望重,皓首如雪的劉老爺子,在他那位最為看重給予厚望的孫子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登上自家那棟已傳承了八代,歷經二百餘年風吹雨打,也是全鎮最高建築的秉燭閣。
秉燭閣是藏書樓,這在興安鎮上,幾乎婦孺皆知。
但很多人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表,不知其內,秉燭閣里不但有前朝歷代的精刻典籍,更有不少的名人法帖、手稿等,任何一件拿出來,都可謂價值千金,甚至不知其價幾何的珍貴藏品,至於其他像各類鈔本、孤本、善本、殘本、百衲本更是數不勝數不知其數,可謂是縹緗盈棟、卷帙浩繁。
說一座藏書樓富可敵國或許有些誇張,但其價值連城卻是毋庸置疑。
劉家歷來以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為祖訓,其祖上更是耗資不菲,耗費無數心血建起這棟藏書樓,將歷經千辛萬苦,千淘萬選搜羅而來的寶貝珍藏其中,希望後世子子孫孫能夠守住本心,將其傳承至千秋萬代。
古人說富不過三代,但劉家能傳承數百年,將近十代,尤為難能可貴。
劉老爺子伸出如雞爪子般的枯手撫着雕花欄杆,努力站直佝僂的身子,抬眼望向籠在煙雨中的興安鎮,近處的粉牆黛瓦,小巷古樹,遠處的倒耳河如一個纏綿的女人般蜿蜒東西,使得古樸小鎮平添了幾分靈動。
至於更遠處那座每當雨雪來臨之際便會風起雲湧的大山,此時則是盡數湮沒於渺渺塵煙中,早已不見了蹤影。
劉老爺子雖說有些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不過,眼前這一切在他看來,宛如一副妙手偶成的水墨丹青,其中頗多韻味。
他曾經寫過一首詠懷,其中兩句令他至今都頗為自得,酒酣耳熱之際時常與人提及。
千灶萬丁炊新麥,山魂水魄煙波里。
他捋了捋胸前的銀須,眯眼感慨道:「好兆頭哇!沒想到剛開春就如此風調雨順,看來今年你的秋闈應該榜上有名了,到那時考取個功名,再謀個一官半職,至於上下運作之事,就無需你來操心了,那時可找在戶部擔任侍郎的左大人,咱兩家既是世交,我對他又有提攜之恩,他豈能袖手旁觀?年底祭祖時,也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了!」
站在他身邊低眉順眼的年輕人張了張嘴,憋了半天想說幾句,不過,看到平日裏一向不苟言笑的祖父,此時竟難得眉宇間舒展開,正在興頭上,便不再言語,隨祖父的目光望向遠處。
興安鎮的規模不算大,但也不小,大概有三千來人口,雖比不上那些縣城州郡的富庶繁華,卻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鎮子上白天最紅火的地方莫過於古槐街了,除酒肆、藥鋪、糧鋪、客棧等各種門店外,街道兩旁大槐樹下還見縫插針地擠滿了賣魚、賣肉、賣豆腐、賣菜,以及賣各種雜貨小吃的小攤販。
往往天還不亮的時候,石街深處,便會響起悠長而滄桑的叫賣聲。
豆腐
鎮上的人大多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然而,鎮北的一處小巷卻是在入夜後大紅燈籠高懸,隨風搖曳,歡歌笑語與嘈雜粗鄙的叫罵聲夾雜其間,好不熱鬧。
這地方就是令方圓百里無數達官顯貴、富賈豪紳、紈絝膏糧,趨之若鶩的銷金窟與安樂冢——流花巷。
賭坊與勾欄,自古至今,皆是無數男人的樂趣所在。
二者雖說迥然各異,一個是蘿蔔,一個是白菜,但若是說到根上,其實是一回事,那就是一場遊戲一場夢,轉身回頭全是坑!
一個是在桌上玩,另一個是在床上玩
此時,無關你的身份、地位、涵養、學識,男人的表現大多大同小異,皆是眼底赤紅血脈僨張,滿腦子盤算的都是如何捕獲眼前的獵物,金錢與女人。
然而,多數的結局就是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被獵物反殺。
可是,很多人卻屢敗屢戰,樂此不疲,不思悔改,或許,只有在走投無路之際才知回頭?身無分文時才會醒悟?
不過,這怨不得別人,都是衝動的懲罰!
就像酒醉後第二天的難受是一樣的,感覺身體被掏空,吃什麼都沒胃口,幹什麼都沒勁,特別難受,心裏暗暗發恨,誰再喝酒誰孫子!但當再一次坐到桌前,推杯換盞,三碗紅人面下肚後,又會陡然生出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胸襟與豪邁,好不快意。
人,有時候是他娘の的真孫子!
與那燈紅酒綠大呼小叫的熱鬧場不同,燈火闌珊處,在一棵歪脖子大柳樹下,靠樹蹲着一位老者,沒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只知他是個賣餛飩的破落老頭,無論是颳風下雨,還是三伏九冬,他都風雨無阻,一副攤子,一盞油燈,一個人準時守在那裏。
百無聊賴,老者緩緩抬頭,仰臉望天,碧空中一輪殘月,三五點孤星,不知他想到什麼,竟與他身份極不相符地吟出兩句詩。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雖說此時細雨霏霏,但田野里仍有頭戴斗笠,身披蓑衣不停揮舞着鋤頭鬆土施肥的農夫,也有三五成群給家裏打豬草挖野菜的少女與頑童。
田間小路上,走來一把橘黃色的油紙傘,傘下是位含苞待放的青蔥少女,她一手撐傘一手挎籃,朝着河邊走來。
雖說她穿着式樣簡單的粗布衣裳,一頭如絲的烏髮也只是隨意用最廉價的木簪盤起,但依舊掩蓋不住她是個還沒完全長開的美人胚子,姑娘眉如遠黛,一雙明眸似山溪般清澈無垢,柔而不媚,清純可人。
姑娘名叫阿茨,光聽名字就知道是窮人家的苦孩子。
父母在鎮上支了個攤子賣豆腐,重活累活她一個女孩子體弱也幹不了,再者父母也心疼,做些洗洗涮涮,打打下手之類的活計,一家人披星戴月早起晚眠,方才得以謀生。
常言道,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
撐船是在水裏討生活,風高浪急不說,全是靠天吃飯,而且,那年月,水上有漁霸不太平,弄不好,小命說丟就丟,人命如草芥,不值錢的。
打鐵不但要有膀子力氣,還得忍受爐火的高溫,冬天還好說,但到了夏天,不亞於忍受酷刑,且隨時會有燙傷的危險,此外,還得常年奔波在外,一村一寨地去串,給鄉鄰們打造、回爐各種農具、鐵器。
賣豆腐則更甚,有牲畜拉磨還能輕鬆些,若是沒有,就只能自己去當牲口了,拉起沉重的磨盤,一圈又一圈,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周而復始,勞作不休,再者,賣豆腐要起早,起晚了沒人要會壞掉,那一天的辛苦就會付諸東流,流汗又流淚。
竹籃里除了一些衣物,還有做豆腐用的包袱皮,上面沾染了豆漿、豆渣,若不洗乾淨,下次再用的時候不但會髒,影響豆腐的品相與口感,還會出漿不流暢,耽誤事。
二月的河水雖已破冰,但阿茨在洗衣的時候仍感到冰涼刺骨,寒沁骨髓,雖然她早已習慣做這些營生,但洗了不一會兒便不得不將手放到嘴邊呵氣,以此來溫暖那即將凍僵的小手。
這時,透過細如牛毛的濛濛細雨,阿茨看見空曠的大道上遠遠走來一人。
看上去那人走得好像並不快,但令阿茨驚奇的是,或許只在幾息之間,那人就走到了跟前,而她此時也看清了那人的樣貌,確切而言,來者是一位僧人,是個年紀很大的老和尚,鬚髮皆白,從他那風塵僕僕的樣子來看,應該是遠道而來,看不出本色的百納僧衣破破爛爛,一雙麻鞋爛的幾乎見底,另一隻估計是鞋底掉了,拿根藤條胡亂捆上,這才勉強能走路。
惶惶然如喪家犬!
儘管鎮上的人家大多貧寒,但阿茨相信那身衣服即便是扔到人流如溪的古槐街,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更不必說彎腰去撿了。
「真可憐!」阿茨不由輕聲嘆息。
一個人的善良與否,與其他無關,只關乎自身,有的人看起來慈眉善目,一副溫潤如鄰家老太太般慈眉善目和藹可親,也時常在眾人面前做些諸如噓寒問暖的善舉,但其實
一言難盡!
而阿茨卻是真的很善良,或許自己是窮苦人家的緣故,知道人世間的饑寒冷暖,或是因為共情,抑或是母愛泛濫,雖然那老和尚銀須飄飄,老的幾乎可以當她爺爺了,而她現在尚未成親,仍是黃花大閨女,但這並不妨礙。
看了一眼老和尚,又看了一眼給爹洗的粗布麻衫,輕輕咬了下嘴唇,沖那老和尚喊道:「大爺」
大爺?
這叫法夠新鮮,到底有多少年沒聽到這樣的稱呼了?
十年?二十年?
老和尚有些失神,不由停住腳步,但很快神色如常,四下張望一番,見附近並無旁人,只有走在大道上的自己和在河邊亂石上浣衣的少女,難道是與我打招呼?
「女施主,是你在與貧僧答話嗎?」老和尚雙手合十,詢問道。
阿茨有些害羞,同時也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做法會不會有些唐突,那老和尚會不會覺得被冒犯了,畢竟兩人萍水相逢,不熟。
「大爺!」
阿茨將一件洗淨擰乾的粗布麻衫遞了過去,「這件衣服是我爹的,雖不是什麼好布料,又是穿過的舊物,但好歹是乾淨的,我見大爺遠道而來,衣服有些髒了,若不嫌棄,還請收下吧。」
看到少女那真誠清澈的眼神,聽到這般真切感人的話語,老和尚一時百感交集,默然接過濕漉漉的衣服,有些涼,但是,他此刻卻感到一股暖流湧上心頭。
老和尚雙手合十,「多謝女施主!」
阿茨有些不好意思,但見老和尚這樣,現在一顆心終於安穩了。
「大爺,不必如此,你不嫌棄就好。」
此刻,彼此不再那般生疏,阿茨也感覺隨意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和尚,好奇道:「大爺,你這是要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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