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隨棗會戰結束不久,鄂北大捷的歡呼聲餘音尚在繞樑,長沙已經一片火熱了。
當初聽說張自忠再次出征,帶兵守在棗陽地區的時候,黎嘉駿頭皮一麻,差點就大喝一聲張將軍不能走了。結果仔細一想才發現,人家守的是棗陽,可張自忠殉國的戰役叫棗宜,一字之差,那可是兩場戰役。
可等到打完看到人家報紙稱其為隨棗會戰時,黎嘉駿才一身冷汗的發現,世界上可能根本沒棗宜這個地方,就好像世界上根本沒有隨棗這個地方一樣,人家只是把戰場的大概區域用兩個主要地方名稱組合了一下罷了,棗只代表棗陽,隨則是隨縣,那麼張自忠犧牲的棗宜會戰,很可能也代表某棗和某宜,目前看來,這次會戰大捷,張自忠守住了棗陽,似乎意味着,那個棗宜,不出意外就代表棗陽和宜昌。
她確實,壓根沒注意過棗宜會戰為什麼叫棗宜會戰,她甚至不知道哪裏聽說有個地方叫棗莊,就隨便的以為張自忠就倒在那個地方,反正她光記住張自忠死在「某棗」上了。更遑論那個棗宜會戰啥時候開始和結束的,考試只會出選擇題,正選如張自忠犧牲在哪場戰役,附帶答案abcd。反選如棗宜會戰犧牲了哪位將領,附帶答案abcd。更詳細的題目例如時間地點,她根本沒遇到過。隨棗會戰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現在她終於搞明白了,糾纏來糾纏去,雙方就一直在湖北死磕,從去年八月,磕到現在九月,相較以前那麼大片國土一年的時間飛速淪陷,現在就這麼地圖上巴掌大的地方,竟然磕了有一年還要多。
一直磕到他死
締造了鄂北大捷,張自忠的聲名如日中天,而這一戰的其他將領也都表現優良,李宗仁,李品仙,湯恩伯,都在裏面立下汗馬功勞,只是氣都還沒喘一口,轉頭長沙也如火如荼打起來了。
不像隨棗,長沙號稱中國米倉,雖然一把火燒個精光,戰略位置赤果果的擺在那兒,咬碎銀牙也要搶,轉眼雙方就擺好了陣仗,對面是老朋友岡村寧次,這邊還是校長麾下哼哈n將,湖北那兒的血還沒洗乾淨,李宗仁,白崇禧,陳誠,薛岳,關麟征,張自忠還有湯恩伯,這些小夥伴有一個算一個,再次上了沙場。
那邊歐洲戰場的將星還沒閃光,這邊幾員老將卻已經是百戰沙場,血滿戰旗了。
世界大戰的爆發並沒有給這個掏心挖肺打仗的國家帶來多大的變化,相反,歐洲燒起的戰火吸引了英法等勢力的大部分注意,就連原本在亞洲戰場掠陣的精力都沒了,日本反而獲得了更大的發揮空間,一時間氣焰高漲,洶湧而來。
萬幸的是,原本中國因為沿海被占,與外界溝通的道路只剩下西南至東南亞和西北至蘇修兩條通道,除開西南還在打,西北原本防力薄弱,偏偏有個紅色巨熊在那兒坐鎮,導致日本不得不在西北攻勢中夾緊尾巴。那群傻孩子估計原本以為德國這一開打,它與德意志兩麵包夾,蘇聯絕壁要慫起來,到時候他們順勢從蘭州把西北通道一占,封住中國的西北外援通道,再打下西南,中國差不多就成了個人彘,亞洲戰局絕對呵呵呵呵,結果德國打是打了,轉頭卻爆出了與蘇聯簽訂了「蘇德互不侵犯條約」,東歐戰線止步波蘭,這條約對於日本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
沃日,德意志你個叛徒!
互不侵犯是什麼鬼!也就是說勞資在西北拱啊拱的,如果被蘇聯欺負了,你肯定不會管嘍!那我要你這樣的隊友何用!擺着好看麼?!
這對於中國來說,自然是喜聞樂見的。納粹德國甫一開局就如此助攻,間接保住了自家西南地區,雖然可能人家本身也只是怕紅色蘇維埃,壓根沒為這個曾經的遠東小夥伴着想過,但是就算順帶的,也是讓人大大鬆了一口氣,至少來自蘇聯的援助,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停。
千盼萬盼的歐戰帶來的是這樣的情況,大概對於上面那群大大們來說,真是始料未及的,但也無可奈何,將軍們還是只能輪流坐等馬革裹屍,士兵們白天吃槍子晚上吃沙子,一天天等着日出。
不過新世界的打開,也給黎嘉駿打開了思路。
她以前就考慮過未來應該怎麼辦,留着必然是不能的。不是她不願意與祖國同甘共苦,只是有些苦她沒必要留着生受,好好帶着全家奔小康,更有利於保存自己這顆中二的心。
好吧她就是個財迷勢利眼,她愛的是那個一生氣就拿外匯掐你喉嚨,跺一腳帝國主義跟着抖的國家。
就是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那一天了。
雖然英法向德國宣戰後,很長時間都仿佛沒中國什麼事,設想中應該向德國宣戰表個立場什麼的通通沒有,搞得心潮澎湃的黎嘉駿心下惶惶,簡直有點懷疑自己這是架空不是穿越了。
咦,小夥伴們快點手拉手干啊,扭扭捏捏的幹嘛!團結就是力量啊!mt死扛那麼久了,adc你倒是快出手啊!牧師呢!加血啊!mt血槽都要空啦!
黎嘉駿急得要吐血。
可有人比她更急。
秦梓徽輪休回來,照例黏糊了一會兒後,交給她一疊信:「駿兒,咱家有沒有什麼門道往法國或者波蘭寄信的,以前家裏不是和那兒做過生意嗎?」
「是有這回事。」黎嘉駿接過信,看了一眼,「喲,秦九的,他不是在峨眉管起來操練嗎,還跟你聯繫呢?」
「嗯,他不是法國華裔麼,當初在波蘭大學讀的書,自己妹子在德國一個大學,他說他走前覺得德國風聲不對,讓自己妹妹到波蘭找他,結果當時有船過來,他就急着走了,原以為安排的夠周全,妹子在波蘭不會怎麼樣,誰知道……」他沒再說下去,黎嘉駿卻也懂了,心底里為那個苦逼的妹子點了一排蠟。
歐洲辣麼多國家,是有多坑妹才能把人家往波蘭騙!讓人家直接回法國不好嗎!巴黎那麼沉穩可靠的站在那兒,不去!非要去波蘭!方向都反一反!
「哎喲我這暴脾氣!」她簡直氣得要噴火了,「秦九怎麼能這麼坑妹妹呢!」
「他看着是也急得不行的,托我寄兩封信,一封去法國,一封去波蘭,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郵遞實在是太不保險了。」秦梓徽把信放在床頭柜上,哭笑不得的給她的後背加墊子,「來,墊着,等會又要腰酸了。」
黎嘉駿隨他折騰,墊完了墊子,還有捏手捏腳,她這兒在看秦九給秦梓徽的信,絮絮叨叨的:「我就奇怪了,他這智商是怎麼考上黃埔的!知道德國風聲不對是很機智沒錯啦,可也該讓妹子回家啊,去波蘭幹嘛,還夾在德國和蘇聯之間!這不,轉眼就被瓜分了,十天都沒用吧?」
「嗯,好像十天都沒用。」秦梓徽專心給她捏腿,隨口應着,「我等會去問問大哥,看他那些關係還在不在。」
「應該還在……等等……」黎嘉駿忽然想起一點事,「現在往外寄信很麻煩?」
「通航都被控制了,現在到處都在相互宣戰,形勢有些緊張,恐怕要越洋確實不易。」
「觀瀾,你開那個箱子,裏面有個鐵皮盒子,你拿給我。」她躺床上指揮着,秦梓徽很快衣櫃邊的大皮箱子裏找到了那個鐵皮盒子遞過來,黎嘉駿打開,看到裏面一大疊信,很是感慨,「這以後都是我的傳家寶你知道嗎?」
「是什麼?」他湊過來。
「這個,胡適大大的回信。」黎嘉駿開始一封封的炫耀,「哦,這個,季羨林大大,還有這個,嘿嘿嘿,梅汝璈的,你知道嗎……」
很多人有名,很多人沒名,秦梓徽笑眯眯的點頭搖頭,等到黎嘉駿着重拆開一個叫蔡廷祿的人的來信,還絮絮叨叨人家當初多鮮嫩好調-戲時,表情才黑了:「他是誰?」
「哎,故人了,現在估計在美利堅吃牛排漢堡。」黎嘉駿一字一句摳着蔡廷祿的信的字眼,很失望的發現他真的沒細說自己會去哪個大學,但是去美國是一定的了。
秦梓徽跟着看信,一點都不避諱,看完後臉都綠了,等黎嘉駿放下信紙皺着眉開始冥思苦想,他就不動聲色的把信紙疊起來,放在最下面,不吭聲。
「糟,要失聯了。」她喃喃自語,「不知道找清華的人問問有沒有用。」
「為什麼要找他?」
「我當初叮囑他去了美國一時半會兒別回來,他這種學術狂估計是不會那麼快回來的……要是能聯繫上他,托他在那給我們扎個根,等以後打完了,我們就……也好有個退路。」黎嘉駿差點就說以後去美國這話,一想到隨之而來要面對的各種問題,她硬是改了說法。
秦梓徽聽着,開始給她揉腳底的穴位:「你打算怎麼找他?」
「清華應該是有記錄的,畢竟是公費,原本要是還在北平,那大概真沒辦法……」黎嘉駿玩着鋼筆,咧嘴笑,「可現在……嘿嘿,不都在昆明嗎?簡直是送上門的啊。」
秦梓徽也笑,摸摸她的肚子:「你就這麼過去啊,昆明?」
「……」黎嘉駿瞪了他一眼,開始趕人,「你去找大哥吧,我等會打個電話問問熊津澤他們那有沒有跟西南聯大比較熟的人,能省事兒自然不折騰。」
「明天問吧,都什麼時候了,大哥都該睡了。」秦梓徽賴着不走。
黎嘉駿看看床頭的鐘:「這才幾點啊就睡,去去去!」
「大哥不睡我也該睡了!」撲上來。
「啊喂!牲口!我是孕婦啊!」黎嘉駿慘叫,光影間一頓拳打腳踢。
大哥應了寄信的事,但也不敢拍胸脯,聽說德國也很喜歡搞轟炸,火力比起日本有過之而無不及,波蘭被炸成廢墟的可能極大,秦九妹妹所在的地方還不知道存不存在,大家心裏頭都不大抱希望,給秦九回信的時候都帶了點安慰的意思。
不過秦九並沒回消息,黃埔軍校的學時一屆比一屆短,相應的,嚴苛程度也逐級上升,恨不得一天速成四萬萬個軍官列隊出去打仗,學員都是抱着牢底坐穿的態度在訓練,偶爾寄個信出來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自然不指望能密切聯繫。
秦九在這個國家無親無故的,因為和秦梓徽姓氏相同,而且老家都是南方,頗有點異地老鄉的惺惺相惜之感,一時間秦梓徽對於寄信的事很是上心,他去電詢問了秦九的首肯,謄抄了好幾份,託了好幾個途徑寄出去,也算是盡心了。
相對來說黎嘉駿就更加心大一點,她不得不心大,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走快兩步都覺得累,家裏人恨不得給她就在防空洞裏搭個窩棚,省得飛機來的時候連警報都跑不過,她自己也覺得心慌慌的,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暫時住在防空洞裏,時不時的透個氣。
閒着無聊的時候家裏人就陪着一起想名字,人說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時的情景可以有些關聯,黎嘉駿混不吝的開玩笑說這娃生出來可以叫秦洞生,誰知大嫂邪魅一笑,瞟了一眼她的下-身悠然道:「可不就是【洞】生嘛。」
等反應過來時,黎嘉駿覺得自己面前簡直坐着個污妖王。
生過兩個孩子的婦女戰鬥力就是不一樣。
雖然說住在防空洞裏潮濕逼仄還傷身,但是竟然真的讓她順利躲過一次轟炸,其實日軍並不是天天來,現在重慶人對於轟炸已經可以做到泰然處之了,你炸歸你炸,火鍋吃得爽。飛機走後站起來又是一條好漢,小面照賣零嘴照買,一點不耽誤生活,淡定到仿佛是一個大老爺們在和熊孩子玩過家家,甚至會讓人忘了前線還在打仗這個事實。
但即使這樣,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黎大八卦還是以無與倫比的掌控欲每天跟進着最新戰況。
現在報社派在前線的記者流動性很大,而且傳回來的消息不是斷斷續續就是片片面面,原先只負責圖片審核的黎嘉駿現在也被熊津澤臨時外聘為戰地新聞顧問,時不時的負責串聯一下各戰場消息看是否能拼湊出一個更勁爆一點的新聞。
這樣的活黎嘉駿自然是最喜歡乾的,之前那些國際形勢要在上輩子或是以前她是絕對想不出來的,但是視角變了看得多了想得自然就深了,這種掌握信息的感覺還是很爽的,更何況對未來戰況幾乎一無所知的她,之前那些歷史優勢已經蕩然無存,落差之大甚至能讓她產生一腳踩空的恐怖感,此時更是需要這樣一個工作來填補空虛。
長沙開打快一個月了,戰況並不理想,雖然時有進退,但到底還是讓日軍兵臨城下了,按照武漢的尿性看,很快校長應該就會下達撤退命令,畢竟死守並不是最終目的,保存實力和焦土抗戰才是基本策略,卻不想這一次撤退命令早已下達,可前線駐守長沙的指揮官薛岳卻並沒有動靜。
第一次撤退命令由戰區副參謀總長白崇禧下達,長沙薛岳沒動靜。
第二次校長親自下達「不守長沙」命令,薛岳還是沒動靜。
喲吼,娘希匹給勞資裝死!
第三次,政治部部長陳誠與白崇禧一道拿着聖旨上門堵人,不知道薛岳說了啥,竟然不了了之了。
適時中方傷亡已經破三萬,日軍並未勞筋動骨,長沙早就自己把自己作成了廢墟,可是中國竟然守着自家的「焦土」沒有退!
其情甚詭,所有人都在翹首等後續。
沒過兩日,校長的最新命令下來了,不同於之前斬釘截鐵的「不守長沙」,這次他自己推翻了自己,給了薛岳更加斬釘截鐵的四個字,「在長沙打!」
熊津澤在電話里笑:「老虎仔肯定又半夜給蔣夫人打電話了。」
那語氣里的無奈和寵溺幾乎可以無縫嫁接到校長身上,薛老虎仔喜歡半夜打電話叫校長「噓噓」的聲名那是遠播的,雖然每次接電話的都是國母大人,可他們夫妻睡一張床,誰接都一樣。可憐校長自己的枕邊人成天被別人吹耳邊風,日子真是相當不好過。
幸而,校長沒有起床氣,薛岳到底還是成功死賴在了那片焦土上。
半個月後,日軍撤退。
長沙大捷!
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第192章長沙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