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沒用,梅憐寶一覺睡到響午,故此在秋夕齋傳了膳,二人同桌共用。
用膳時,必然是張全在桌邊伺候,又是那一番驗毒的招數。
梅憐寶忽的想起一件事,要一口糯米糍粑打量起張全來,這是個老太監,頭髮斑白,臉上褶子如溝壑,縱橫交錯,額頭上還長了一塊黑斑,身材幹巴巴的,有一點駝背,眼皮耷拉着,一副沉默寡言,忠厚木訥的樣子。
孟景灝見梅憐寶逮着張全看,心裏一動,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張全領着太監宮婢退了出去。
此刻,花廳里就剩下他二人。
「你看張全做什麼?」孟景灝直接問。
梅憐寶卻反問,「我的那些瘋言瘋語你信多少?」
孟景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勺湯,喉嚨滾動,咽下去之後才道:「信卻又不敢置信。」
梅憐寶將唇角的一粒白芝麻舔到嘴裏,無所謂道:「不就是懷疑我嗎,直說就是,你也從沒信任過我。若你信任我就會記得我說過的話,梅憐奴是幕後黑手的棋子,她給你下了芙蓉粉,我方才看見給你驗毒的太監就忽然想到,如若你入口的東西他都先你一步試一口,那麼你中毒了,他也得中毒。」
「並非全都要試。入口的茶水是不用的。而且,並非孤不信任你,而是不敢置信,對於你的能看見未來這個本事,孤聞所未聞,故有遲疑,卻並非懷疑你。」
「你信佛嗎?」梅憐寶突然問道。
「信,也許是受辟玉的影響,孤信佛卻並不虔誠。」
「佛家講究輪迴往生,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我跑的比你們快,輪迴了一生又回來了。」梅憐寶信口胡謅,逗着孟景灝玩。
笑眯眯的吃掉豆沙糯米糍粑,又有一顆白芝麻沾到了唇邊,她伸出舌尖舔掉。
嫩紅的舌尖,油艷艷的唇,雪白的貝齒,孟景灝瞧在眼裏眸色幽然,一時想入非非,沒有答話。
梅憐寶又拿了一個糯米糍粑來吃,孟景灝這才回神,用銀筷子夾住她咬了一半的糯米糍粑,「一盤子六個,你已吃了四個,糍粑不易消化,不許吃了。」
入了她嘴的東西哪那麼容易吐出來,趕緊咬住,從銀筷子下奪得最後一口。
孟景灝哭笑不得,「若還喜歡吃,明兒還有。」
說罷,將梅憐寶咬了一口的糍粑自己吃了。
梅憐寶喜滋滋的,「章哥哥,吃了人家的口水了呦。」
一口糍粑嗆住了嗓子,孟景灝猛咳起來。
梅憐寶笑呵呵的起身給捶背,還道:「多大的人了呀,吃個糍粑還能嗆住。」
又悄悄在他耳邊,哼哼道:「從我嘴裏奪食是那麼容易的嗎。」
冰火兩重天,孟景灝好不容易吐出嗆住嗓子的那口糍粑,又被耳邊的話語弄的氣也不是,怒也不是,最後無奈放下筷子,「你自己吃飽了,就不許孤吃了是嗎?」
「被你看出來了呀。咱們接着說悄悄話,我的瘋言瘋語還沒說完呢。」梅憐寶掏出帕子先給自己擦了擦,又往孟景灝嘴上送。
孟景灝趕緊撇開臉,略嫌棄的看着梅憐寶的帕子。
「你嫌棄我?」梅憐寶委屈了。
想着梅憐寶早上的那個瘋魔勁兒,震的他耳朵嗡嗡響的尖叫,忙把着她的手往自己嘴上糊,「擦吧。」
梅憐寶這才笑了,給孟景灝擦完嘴後,拉着就往東暖閣里走。
二月間,天氣還冷的很,灰鼠帘子都還沒撤,東暖閣里,此時陽光透過煙羅紗照進來,灑了滿屋子,將炕上的引枕和一張薄被照的暖烘烘的。
飽暖又思睡,梅憐寶打了個哈欠,她又困了。
爬上炕,在引枕上歪着,又拉了薄被蓋在自己身上,拍拍旁邊的位置,「章哥哥,你也躺下,咱們說說話,然後歇個午覺吧。」
孟景灝不知怎麼的,覺得自己很愧疚她,情不自禁的就想順着她,於是在她指定的位置半躺了下來。
「我想了個笨辦法查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你若是捨得,就把梅憐奴關起來,她既為棋子,必然和幕後之人有聯繫,你把她關起來,她聯繫不到外頭的人,自然發急,一急就容易露馬腳,梅憐奴的耐性極好,除此之外,你想她主動露馬腳,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你為何總覺得孤捨不得梅憐奴?」孟景灝覺得自己很冤枉,「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因她的遭遇而憐惜她之外,孤並不喜歡梅憐奴,對梅憐奴也並無雜念。前頭說了,孤信佛,雖不虔誠,但對着容貌如菩薩的梅憐奴也實在生不出慾念來。」
「真的?」梅憐寶困意陡消,挺起身子鑽到他懷裏,眸子晶亮燦燦。
「你起開。」孟景灝已經不想答話了。
「那你以後會對菩薩起慾念嗎,就像對我起慾念那樣強烈?」梅憐寶又趕緊追問。
「不會,孤很確定。你與她簡直是兩個極致,你是勾死人不償命,她則是只能讓人供着。但凡心中有佛的人,都不會對她起什麼歹念。」
這麼說來,上輩子孟景灝就沒有碰過梅憐奴,但是明明聽人說他給了梅憐奴獨寵啊,仿佛那會兒太子府高位上的妃妾都死的死,廢的廢了。
梅憐寶現在確定了,上輩子的記憶,比如聽聞的這種事情,很可能另有隱情。
「那你會愛她嗎,沒有慾念的愛?」梅憐寶又酸起來。
「沒有慾念的愛?」孟景灝無語的看着梅憐寶,「你當孤是和尚嗎?既喜歡怎能無欲?」
「有欲就愛嗎?」梅憐寶希冀的看着孟景灝。
孟景灝意識到,這可能是梅憐寶的心病,就哄道:「自然。」
「你不誠心!」梅憐寶生氣了,「若我換了副身子,換了張臉,你對我無有慾念就不愛了是嗎?」
「但這就是你的身子,就是你的臉,這就是你。」
「說來說去,就是喜歡身子不喜歡我。」梅憐寶癟着嘴,從他懷裏爬出來,側身躺在引枕上,不搭理他了。
孟景灝啞口無言,真不知道怎麼為自己辯駁。
手伸到梅憐寶細細的腰上要摸她,梅憐寶一巴掌打下去,「不許碰我。」
「阿寶,你不要恃寵而驕,孤惱了。」孟景灝故作冷意。
「哼!」
孟景灝覺得不對了,以前那個扒着他要,顛顛的圍着他轉的阿寶哪裏去了,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一時之間,孟景灝有些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遂起身道:「太子妃讓人過來尋孤,說有事稟報,孤去瞧瞧。」
梅憐寶磨牙切齒,「噌」的爬起來就扒自己的裙子,「喜歡身子就喜歡身子,反正身子也是我的。」
「你做什麼,別胡鬧。」孟景灝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紅紅的眼睛,哭笑不得,「太子妃是真的有事尋孤,仿佛是文夫人放印子錢的事兒,孤得去處置。」
「這是正事,沒抓到幕後黑手之前,太子府千萬不能倒,你趕緊去。」梅憐寶不折騰了,利索的揮手趕人,變臉比翻書還快。
「……」孟景灝揉揉額角,轉身走了。
梅憐寶重新躺下,拉着被子蓋到身上,望着棚頂,美美的笑了。這就是她無數次想要的情境啊,在章哥哥的懷裏,恣意的撒嬌,耍無賴,享受着寵愛。
真美好。
馨德殿。
知道孟景灝過來了,太子妃迎出門外。
孟景灝親自扶起,道:「進去說。」
見孟景灝神色歡愉,太子妃忍下心裏酸嫉,笑着打趣,「想來是寶夫人伺候的極好?」
孟景灝笑而不語,讓太子妃坐到左手邊的炕上,道:「說說吧,早上請安時都發生了什麼?」
太子妃遂簡潔的敘述了一遍,道:「是妾管教不力,請殿下責罰。」
說着要下跪,孟景灝攔住,依舊讓她坐下,「此事不怪你。」
「趁着這個契機,把她們及其身後的娘家都篩查一遍。此事你就不要管了,孤會着人去辦。」
「是。」
「再有幾日就是珏哥兒的生辰了吧。」
太子妃立即道:「妾沒忘記五年之約,今兒一早就告訴她們了,珏哥兒生辰宴後就停了她們的湯藥,寶夫人也是一樣,您想給她幾個孩子就幾個孩子。」
最後一句帶出酸味來。
孟景灝正想事情沒聽出來,而是直接道:「孤不是要說這事,這等小事孤信你會處理妥當,孤是要說,珏哥兒的生辰宴今年不辦了。」
「為何?」太子妃有些生氣,她的珏哥兒現在就開始被嫌棄了嗎?
孟景灝冷笑道:「孤現在被奪了軍權,奪了政權,在外人看來孤是失了聖心,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趁此機會,孤倒要看看,靠在太子府的這些人,哪些是牆頭草,哪些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哪些又真的是赤膽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