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白梅和雪同落。
梅園中立着數座墳,幾個半老徐娘,撫碑落淚。
「老夫人,節哀。」婢女上前,將坐在雪地里哭泣的梅宋氏攙扶了起來。
梅宋氏擦擦眼睛,哀聲一嘆,招呼那幾個姨娘道:「雪越下越大了,咱們回去吧。」
那幾個姨娘便相互扶持着,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梅宋氏身後緩緩往前面月洞門走去。
落雪如鵝毛,將青磚墓包裹,白茫茫一片琉璃乾淨。
——
盛華宮中,阿寶去後,一切如舊,成了孟景灝的寢殿。
「阿寶,落雪了。朕想帶你去冰嬉,就咱們兩個人,你一定喜歡吧。」
靠着引枕,半臥在羅漢床上,孟景灝唇角帶笑的自語。
少頃,張順德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低聲稟報,「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求見。」
孟景灝咳嗽了幾聲,用帕子捂住了嘴,「宣。」
張順德應聲,又輕手輕腳退了出去,片刻,引了皇后和太子進來。
「給皇后和太子賜座。」孟景灝轉過頭又咳嗽了幾聲。
張順德便給皇后搬了個繡墩放在羅漢床前,恭敬的請皇后坐下。
皇后坐定,看着壯年卻兩鬢斑白,容顏蒼老的孟景灝,皇后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禁不住放輕了聲量,「陛下自囚了這麼些年也夠了。若阿寶還在世,見着您這個樣子也會心疼的。」
孟景灝搖了搖頭,並不想和皇后說起阿寶,就道:「皇后尋朕有事?」
皇后起身,告罪一聲,掰開了孟景灝的手,將他手中白帕展開,裏面血跡斑斑,「陛下還要強撐多久呢?不要再服食那種丹藥了。」
「朕應過百姓要做一個明君,如今吏治清明,天下太平,朕也算沒有食言。」孟景灝看向尚顯稚嫩的太子,「珏哥兒要快快長大才好。」
皇后便將已長的比皇后還高的太子往前推了推。
太子抹了下眼睛,撩起袍子跪在腳踏上,握着孟景灝的手道:「父皇,兒臣已長大了,您放心……」
皇后便接過太子的話,眼中盈淚,微微帶笑,「您就放心去吧。親口讓一個還在位的皇帝死去,臣妾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孟景灝欣慰的摸了摸太子的頭,「珏哥兒自小便極為早熟聰慧,是朕的好兒子。」
孟景灝又抬起頭,看着皇后,「也是皇后教導有方。」
皇后側過臉用帕子抹了下眼睛,就對太子道:「珏哥兒,你先出去,母后和你父皇說會兒話。」
「是。」珏哥兒留戀的看了孟景灝一眼,行禮後退了出去。
太子一走,孟景灝劇烈的咳嗽起來,皇后忙上前遞上了自己的錦帕,孟景灝擺擺手,張順德流着淚忙將痰盂捧上,孟景灝便大口大口的嘔血。
皇后便知他服食的那種丹藥是極為傷身的,以透支壽命為藥引。
她更知,梅憐寶死後,他的心便死了,自此六宮不曾踏足,除了日夜撲在朝政上,從不見歡顏。
「原來是我看錯了您,您和我喜新厭舊的父親兄弟們不一樣,您若愛了,竟就是傷心刻骨,心裏竟再也容不下別人,做不得這富擁後宮美人的皇帝了。若早能看清您的為人,我比她早遇見您,向您打開心扉,傾心愛您,您是否也會這般愛我?為我守一世?」
「明心,這世間只有一個梅憐寶,也只有一個黎明心。」
黎明心釋然。
——
清正十五年,清正帝於盛華宮中薨逝,太子登基,年號長安。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坐在鳳椅上,身穿太后鳳袍的黎明心看一眼年少的皇帝,母子相視而笑。
黎明心轉過頭來,沒有去看口呼萬歲千歲的文武大臣們,而是看向了殿外的天際。
天藍地闊,有飛鳥掠過。
黎明心想,願他們還能在下一世相遇。<!--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