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舊城區,四月的日光淡淡的鋪在花灰色的老牆上。
安靜的午後舊城小巷迴響着急促的腳步聲,順着腳步聲會看到半米寬的小巷子裏兩位年輕男女的身影,那是兩張亞洲面孔,眉清目秀的女人和身材高大的男人,女人在前面走着男人在後面緊緊的跟隨着,一旦女人的腳步放慢跟在背後男人的腳步也放慢,女人腳步加快男人腳步也跟着加快。
出現這樣狀況大致上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正在鬥氣的情侶,另外一種可能是來到伊斯坦布爾旅行的男人在集市上遇見一見鍾情的姑娘然後想來一段艷.遇。
仔細觀察那對男女的人大約都會在心裏猜測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第二種可能,走在前面的女人表情呈現出來的是慌張,很明顯她和跟在她後面的男人素不相識。
要知道,這片舊城區的房子已經有約一個世紀的歷史,早已經沒有人願意居住在這裏了,所以,要是男人有心要發生些什麼即使女人扯破喉噥大叫大約也不會有人聽見。
半米寬的小巷隨着不規整的老房屋越來越窄小,也越發得幽深,女人的額頭開始沁出細細的汗珠。
此時此刻穆又恩不敢伸手去擦拭額頭沁出的汗珠,她手掌心也聚滿了汗水,她不能讓跟在後面的男人看出她是一個膽小鬼,即使她的膽小真的很小。
她也不能讓男人看出自己在不久和他說的謊。
「我在這裏土生土長。」不久前面對着糾纏自己的男人穆又恩如是說着,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為了借着地主的威嚴警告男人這裏是我的地盤你不要亂來,同時可以給自己壯膽,在被陌生男人搭訕時她沒有多大的應付經驗。
可這會,穆又恩隱隱約約預感到事情應該沒有那麼簡單。
握緊拳頭加快腳步穆又恩知道現在最佳的處理方法是在這個小巷裏能有第三個人出現,可今天因為是禮拜一又是午後休息時間看來第三個人會出現的幾率很少,那麼,只好她自己主動去找第三個人了,讓穆又恩感覺到不妙的是情況正在變得越來越糟。
首先,她對這片區域壓根不熟,再有,巷子的寬度越來越窄小房屋也越來越老舊,硬着頭皮目光向前,十米開外的地方是彎道,拐過那個彎道數百米遠又是一個彎道,轉過那個彎道街道越狹小了,呈v字型的小巷盡頭讓穆又恩心裏絕望,等待她的會是被堵死的牆嗎?接下來應該要怎麼辦?
安拓海,怎麼辦?
膽子很小的穆又恩有一句口頭禪,安拓海,怎麼辦?撒嬌時是阿拓怎麼辦?真正害怕時是安拓海怎麼辦?
剩下約一百步,一百步變成五十步,穆又恩腿在抖着,她幾乎可以預見那堵黑乎乎的牆了,她幾乎可以預見男人把她堵在牆上,撕掉她的裙子。
那時她要怎麼辦?那時她一定做一件她夢寐以求的事情,把口水狠狠的吐在那個男人的臉上,她要和他說:混蛋,我的男人會砍下你的頭,把你的頭顱掛在城牆上。
就像古老的北歐故事一樣,遠征的騎士回到家鄉見到的是自己未婚妻的墓志銘,月夜,騎士揮動着長劍砍下了那位玷污未婚妻的惡棍的頭,他把惡棍的頭顱掛在城門上告慰自己未婚妻的亡靈。
十步,穆又恩沒有看到黑乎乎的的牆。
五步,穆又恩微笑了起來。
地中海的日光鋪滿了圓形的白色廣場帶着宛如柳暗花明的美好,廣場擺滿了五顏六色的香料,這是一個香料市場,市場規模雖然小但對於穆又恩來說已然足夠。
跨過窄小的拱形門,穆又恩腳踩在廣場上白色板磚上,選擇在一家香料鋪子前停下腳步,她左手邊香料鋪子的店主是有着魁梧的身材男人,要對付她身後的陌生男人應該綽綽有餘。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穆又恩回頭,面對那位一直跟着她宣稱她和他戀人長得相像的男人。
男人搭訕法則:在面對着合心意的姑娘開場白說你和我的某位朋友長得很像會取得不錯的效果。
「先生,我想你還是到此為止,如果再繼續下去我會報警。」穆又恩和男人說,說這些話的同時她把手背到後面去,從包里拿起手機並且按下開機鍵,她的手機有定位系統,隨着她開啟手機塞娜很快就會找到她。
「趙香儂。」男人望着她,嘴裏喃喃的重複着不久前在古玩集市時她從男人口中聽到的名字。
又來了!穆又恩壯大着膽子,清了清嗓音,說:「先生,是不是接下來你會告訴我這樣一段故事,那個據說和我長得像叫趙香濃的女人是你的愛人,你們深愛着彼此,只是有一天她離開你了。」
男人搭訕法則:在取得不錯效果之後,最好他口中的那位朋友已經死去,這樣一來會喚起屬於女性與生俱來的憐憫之情。
男人緊緊盯着她的眼眸呈現出呆怔狀態。
穆又恩繼續說:「這裏指的離開是不見了,她死了……」
穆又恩接下來的話被狠狠的掐在喉噥口,男人的拇指和食指按住了她頸部軟骨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穆又恩手去抓男人的手,很近的距離她看着男人一張臉在扭曲着,賞心悅目的五官也因為臉部的扭曲變得猙獰,比猙獰的臉還要讓人害怕的是他的聲音,狀若困獸:她沒有死…
害怕使得穆又恩不得不附和男人艱難的點頭。
男人放開了她,倒退一步,嘴裏喃喃說着:她沒死,她沒有死……
看了一眼香料鋪的老闆,那位好像沒有半點見義勇為的念頭,穆又恩只能自認倒霉,現在她也沒有剛剛那麼有底氣了,趁着男人失神沒有顧忌到她的機會穆又恩想偷偷的溜走,腳剛剛一移動就被男人狠狠的叱喝:站住!
再看了一眼香料鋪穆又恩無可奈何的停下腳步。
「你說你不叫趙香儂?」
穆又恩點頭,在古玩市場她已經和他解釋了很多遍了,她不叫趙香儂。
她叫穆又恩,住在距離伊斯坦布爾二百多公里的小鎮,小鎮土耳其語為yeil,中文寓意是綠色,生機,小鎮位於中北部地區以種植瓜果為主,那座小鎮就和它名字的寓意一樣生機勃勃,她來自於移民家庭,她的父親母親在她年滿八歲時離開中國來到土耳其。
此時此刻,穆又恩恨不得把自己家的族譜都背給這個男人聽。
男人點了點頭,對她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你能給我念一個名字嗎?」
穆又恩忙不送點頭。
緩緩的,男人念出:「柏原繡」。
屬於某些女性的敏感觸覺里,穆又恩覺得男人仿佛模仿着另外一個聲音口氣念出那個名字,有點的急有點的沖。
「柏原繡。」穆又恩跟着男人乖乖的念,因為剛剛喉噥被男人緊緊掐住的關係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男人皺眉。
一看到男人皺眉穆又恩心裏就發慌,從男人臉上表情她推斷出顯然男人對於她的聲音很不滿意,慌忙清了清自己的嗓音,讓自己的聲音回到和平常一樣。
深深的吸出一口氣,穆又恩緩緩的念出,那個名字。
「柏原繡。」
再次從她口中叫出的「柏原繡」讓男人的目光深深的凝望着她,那一刻,穆又恩感覺到男人的心是悲傷的,他眼眸漸漸變得暗淡,在白色斑駁的廣場映襯下有種沉澱的神傷。
他呆呆的看着她。
穆又恩一動也敢不動,心裏祈禱着塞娜快點找到她,她保證回去後一定乖乖聽安拓海的話不再偷偷溜出來。
土耳其橫跨歐亞大陸,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這個國家成為了聚集人種最為多元化的國度,再加上西南比鄰敘利亞,伊拉克,東部和伊朗接軌,所以,安拓海總是怕她莫名其妙的不見了,即使穆又恩已經二十八歲但在安拓海眼裏她就是那個一直很膽小,每次上課總是不敢舉手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姑娘。
事實上,這次還真的是穆又恩瞞着安拓海偷偷溜出來。
「先生,還需不需要我再念一次。」穆又恩討好的問那個男人。
男人眼眸底呈現出來的因為她這樣的話越發得暗淡,在他細細的看着她的臉時眼眸里又有了一絲絲的希翼。
「原繡。」男人開口。
呃,這個男人的意思是指要她跟着念嗎?
「你念,原繡。」男人說。
「你念,原繡。」穆又恩緊跟着男人念。
她剛剛念完男人暴躁的聲音響起:「趙香儂,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不是你念原繡,是原繡,不需要把你念這個帶進去。」
呃……都說了她是穆又恩,她不是趙香儂,還有,她也不聰明,她是屬於那種中規中矩的人,是類似於路人甲那樣的存在。
穆又恩慌忙用一個ok,重新來一次的手勢壓下男人的情緒,她可不想她的喉噥再次被掐住。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她,目光里有若隱若現竄動着的柔情,念出:「原繡。」
想必,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光裏頭,一定有一個人日復一日溫柔的叫着那個名字,那個發音,或許在那個發音後面還有夾雜着淡淡的哀愁。
否則,此時此刻她的心裏又是從哪裏來的哀愁?
「原繡。」她壓低着聲音,淡淡的溫溫的念着。
從心底里生出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使得穆又恩希望着,她口中念出的名字會驅散男人眼裏的陰霾。
這裏是伊斯坦布爾,愛琴海的湛藍孕育出伊斯坦布爾的藍天,伊斯坦布爾的藍天容不下謊言和悲傷。
穆又恩相信,站在她面前不知道姓什麼名叫什麼來自於哪裏將去往哪裏,和她有着共同膚色說着共同語言的男人一定有着一段悲傷往事。
在那段悲傷往事中一定有一個女人叫做趙香儂,他們相親相愛,然後,有一天,男人發現趙香儂不見了,沒有了。
趙香儂死了。
從v字型小巷吹來長長的風,站在風口的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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