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河中,雖仍為一體,但卻已經是一山二虎……如果大王你是李存曜,此時此刻,聽到汴軍進逼太原,難道會樂意出兵相救嗎?」
李振此言一出,朱溫心頭大震,繼而臉現狂喜,一拍大腿:「孤王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李存曜已經存了取代李克用之心,是以此番孤王出兵河東,李存曜必然按兵不動,坐視孤王擊滅李克用,然後他才好趁機收拾局面,打着為李克用報仇的幌子,延攬李克用麾下諸將為其效力!是也不是?」
李振看了敬翔一眼,才道:「仆以為……十之**。」
敬翔也點頭道:「惟其如此,才是李存曜在不引起天下側目的情況下,完美取代李克用的最佳選擇。」
「不錯,不錯,正是這般!」朱溫喜不自禁,站起身來,一邊踱步轉來轉去,一邊道:「如今李克用還活着,李存曜想要取代李克用,除非自立門戶,反叛於他,否則斷無可能。可他若真敢舉旗反叛,便陷入了當初李存孝反叛李克用之後的境地,河東軍中諸將雖然可能有人看好於他,卻未必敢於投奔,畢竟這天下人悠悠之口,卻是堵無可堵的,以李存曜如今大好名聲,孤王料定,他無論如何不至於出此下策。」
他越說越興奮,搓着手道:「那麼這樣一來,他就只能藉助外力,讓李克用的勢力自行崩潰。比方說,如果李克用連自家河東本鎮都保不住,其麾下將領自然心喪若死,這時候李存曜再突然出兵,收拾殘局,立時便能一舉招攬人心,讓李克用麾下諸將,甚至包括沙陀五院各部視他為再生父母,盡心竭力投效於他。這時候,李克用縱然沒死,也是回天無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李存曜奪走這份原本屬於他的基業了……難怪,難怪孤王出兵在即,細作也數次回報說李克用曾三番五次要求李存曜加強河中兵力,李存曜卻偏偏只在河中這根基之地放了兩萬人……哈哈哈哈,李存曜這豈不是在對孤王說:東平王,您老倒是趕緊從我這河中過去,把我那義父幹掉吧,求你啦!哈哈哈哈!」
看見朱溫想明白其中道理之後的得意勁,敬翔覺得作為謀主,還是要提醒他謹慎,於是輕咳一聲,道:「大王,事情雖然大致應當不差,但大王不要忘了,李存曜最精於謀算,他若設計,定是一環套一環,如今我等還只是料定一個大致方向,具體來說,李存曜將會如何去做,還須仔細才是,萬萬不可大意。」說到這裏,他再次加重語氣:「大王當知與李存曜交手,只要走錯了一步,便是步步皆錯之局。」
這也就是敬翔這個朱溫最重視的謀士,換了別人來說這話,讓朱溫被澆一盆冷水,只怕他早就勃然大怒了。但此事敬翔說出來,朱溫就悚然一驚,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是孤王得意忘形了……子振,你快想想,李存曜具體或將有何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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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萬物生發,按照學問人的說法,是不該狩獵的,皇室王族狩獵通常都在秋冬,因為秋冬主肅殺,而冬天畢竟太冷,因此秋狩才是主流。
但對於李克用而言,即便他現在已經是入了族譜的李唐宗室,卻仍然不會在狩獵這等事上被這些繁文縟節所束縛。
今日正是春分,李克用卻偏偏帶了人上山射獵。他是天生神箭,上山狩獵從不搞圍獵那一套,用他的話說,圍獵那是「弱者之舉,不值一哂」,他狩獵從來都是帶上一眾勇士,上山自由獵取。
按照沙陀習慣,狩獵其實也是一種練兵,雖然李克用不圍獵,但如果遇上猛虎、狼群、野豬群等危險度較高的獵物,客串獵人的他們自然也要講究策略,巡、誘、伏、圍、驅……諸多手段,何嘗不是用兵之道?後世女真為何強大到號稱「滿萬不可敵」,無非是他們最早的那批戰士,早已在最艱難的狩獵活動中,將「戰術配合」演練進了骨子裏,作戰之時連指揮都不需要,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樣的軍隊,想弱都難。
當中原王朝孜孜不倦地追求對自家軍隊的控制達到「如臂使指」境界時,人家的軍隊就好比是每個指頭直接連着大腦,這仗還能打?
沙陀之強,除了因為出了個李克用,也未嘗不是這些年來一直維持着野性,對武勇的執着追求從未放鬆。
「大王上山前說要獵大蟲(無風註:唐朝避李虎之名諱,老虎改稱大蟲。),怎麼只拖了幾頭野豬來?」敢這麼跟李克用說話的,自然關係非比尋常,這句話是李克寧說的。
李克用哼哼一聲,搖頭道:「沒碰上怎麼獵?不過你說某隻獵了幾頭野豬,那可未必,後面還有一頭大羆,德璜(李存璋字)正帶人往下拖來,可惜這東西太烈,費了老大手腳,皮毛怕是壞得不成了。」
李克寧大吃一驚,忙問:「怎會碰上大羆,大王未曾受傷吧?」
李克用擺擺手:「受傷倒是不曾,大羆猛則猛矣,孤王卻何時怕過剛猛?只是搏鬥中稍有不慎,似乎引動了頭上舊創,回了晉陽之後,那些個郎中們怕是又得要孤王休養些時日了。」
李克寧聽了,卻是正色道:「兄長,不是小弟說你,郎中的話還是得信……況且兄長你頭上舊傷原本就時不時發作一番,如今若真是引動了頭上舊傷,可千萬大意不得,沙陀缺了誰都不打緊,唯獨缺不得兄長你!」
「呵……」李克用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麼,抬頭看了看天邊,淡淡地反問:「真是缺不得我麼?未必吧……」
李克寧臉色微微一變,沉聲問:「兄長可是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李克用嘆息一聲:「有什麼流言蜚語值得我聽的,你說說看。」
李克寧臉色再變,略微遲疑了一下,仍堅持道:「近來太原頗有些人不安分,每每提到正陽在長安的所為……」
「你以為如何?」李克用打斷他的話,直接問。
李克寧看了下李克用臉色,答道:「小弟不知……但小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在長安的所為,多是些學問上的物什,孤王是看不懂的,但是河中的事情,孤王看得懂……他欠孤王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