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汐落依着指點,去了位於西院的柴房。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一開門,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嚇的滯愣在了原地。
隨後,胃中一陣翻湧。
她慌忙轉身,跑到花壇旁邊,大吐特吐了起來。
柴房裏的情景,說是人間煉獄,都不為過。
幾個年紀不大的丫鬟死狀悽慘,一個還勉強喘着氣的,也明顯是受過了非人虐待。
聽到門被打開,那垂死的丫鬟,猛地睜大了眼睛,見來人是趙汐落,而非那些讓她畏懼痛苦的人,才鬆了口氣般的閉了眼,低低的跟她求了一聲。
「汐落小姐,請給奴婢個痛快。」
「我會好好安葬你的。」
「不會讓你暴屍荒野。」
對大部分女子而言,名節,遠比性命重要。
趙汐落知道,對此時的這小丫鬟而言,死,遠比活下去,更加奢侈。
她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或者說,雖未親身經歷,卻能對這小丫鬟的訴求,感同身受。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上前,用自己的雙手捂住了小丫鬟的口鼻,然後,在她滿是謝意的注視下,淚流滿面。
她沒殺過人。
但在答應這小丫鬟,幫她「成全」時候,她卻驀然覺得,能下的了狠心取人性命,也未必是件壞事。
許是那些害人性命的人嫌麻煩,原本在院子裏伺候,遭了毒手的十幾個下人,屍體都被堆放在了拆房裏,沒有處置。
趙汐落一個個的看過這些,她昔日裏熟悉的面孔,一個個的喚過他們的名字之後,又費盡全身力氣,將他們在柴房裏,整齊地擺成了兩排,用稻草,將衣不蔽體的幾人,簡單的蓋住,才重新閉合柴房的門,往前堂走去。
她並不蠢笨。
在經歷過了,剛才的極盡冷靜的思考之後,便徹底想明白了,被語嫣殺死的那些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但她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給她嫡姐趙雲落知道。
畢竟,事情到了這般程度,知道的越多,也會越危險。
見趙汐落面不改色的歸來,語嫣的眸子裏,不禁露出了讚許。
她聽到了趙汐落跟那丫鬟的對話,亦知道,在那之後,她對柴房裏的人都做了些什麼。
她喜歡有膽識的女子。
雖然,她跟這趙汐落只能算是萍水相逢,之後,也難再有交集。
「你跑一趟。」
「去把你姐夫喚回來。」
「就說,家裏有人要見他。」
語嫣的口氣里,沒有半分商量意思。
她不接受拒絕。
確切的說,手執決定權的她,沒必要對人妥協。
趙汐落跟自己的嫡姐,趙雲落,交換了下眼神,確定她對此沒有異議,才急急的點了頭,轉身,往門外跑去。
院子裏死了人。
還是十幾個人。
這事兒,若不好好打點,定會給她嫡姐一家,惹麻煩上身。
她嫡姐好不容易才得了幸福,後半生,衣食無憂,她絕不允許有人,將此情景打破。
……
見趙汐落匆匆忙忙的跑來,又聽她說,家裏有人在等他,九歌只覺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整個後背,都印滿了冷汗。
他尚不知語嫣已經找了過去,還幫他解決了為難。
在他想來,這應是之前找上了他的人,要給他新的逼迫,讓他將門中消息儘快通傳。
「我回去一趟,冕思。」
九歌抿了下唇瓣,面露猶豫。
但很快,他就又堅定了神色,轉身跟冕思告假。
他不想叛出門派。
亦不想讓妻兒受損。
雖然,之前時候,他已因為無奈,而對他們的「老對手」做出了一些妥協,還險些,讓語嫣置身危險。
他師父說過,人可以犯錯,卻不可一錯再錯。
所以,在經過了這幾日的反思之後,他已然決定,不再對那些人,做出丁點兒妥協。
他可以拼了性命不要,去保護他的妻兒,卻不能,也不該,讓這些與他同生共死,總將他護在身後的兄弟,因為他的一己之私,身臨險境。
對方有六個人。
如果,他拼盡全力,應該能得一個險勝。
雖然之後,他會因油盡燈枯而死,但……冕思他們,應該會念着這些年的交情,幫他關照妻兒才是……
他真是恨死了,自己這不爭氣的身子。
如果他能像語嫣一樣,既修習得了移魂術,又修習得了移形術,又何至於如今日般,遭人脅迫牽制,身處兩難!
「莫做傻事,九歌!」
「回頭是岸!」
目送九歌,跟趙汐落一起行至門口,冕思驀地出聲,聲帶沙啞的跟他勸誡。
作為攝天門駐南疆的管事,他本該鐵面無情,對一切有可能是叛徒的人,不置絲毫寬容。
但相處多年,他和九歌之間,確切的說是跟所有的攝天門殺手之間,都已親密的勝過手足。
他不希望失去任何一個人。
哪怕那人,曾因一時糊塗,犯下大錯。
九歌的肩膀僵了一下。
「我會回來。」
他緩緩轉身,目光複雜的看向了,站在櫃枱後面的冕思,突然,唇角上揚,笑着跟他回道,「這世上唯一能成為我埋骨之地的,只能,也只該是後山。」
「好,我等你。」
九歌的話,說的決絕,卻讓冕思,徹底的放下了心來。
他承認了一些事。
也許諾了一些事。
雖然,這不是他最想要的結果,但九歌終究是九歌,他不可能勉強他成為別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處事之道。
他不能干預,卻可以依着自己的方式,做自己希望的決定,比如,自認督導不利罪過,助九歌脫險,或拼上半條性命不要,替他承擔一半兒懲罰。
從皮貨鋪子,到九歌置買的宅院,步行,也只需半刻鐘。
因走得有些着急,又心裏裝着事兒,到門口時,身子本就算不上好的九歌,額頭上,已沁出了薄汗。
他沒跟趙汐落問要見他的人是誰。
在他想來,不過是以命相搏,對方是誰,已無甚重要。
「如果我不能全身而退,你就帶上雲落,去鋪子裏找冕思。」
「他會看在我們昔日的交情份兒上,給他們母子安排一個妥當去處。」
「記住,不管你稍後看到什麼,都不要害怕,也不要對外聲張。」
「雲落那裏,你記得替我交代。」
九歌深深的吸了口氣。
像是交代臨終遺言般的,把自己想了一路的話,告訴了趙汐落,然後,推門進院。
入眼,是幾具血已止息的屍體。
這些他本打算以命相搏的人,竟是早已絕了氣息。
九歌眉頭微擰,快步往正堂走去。
然後,便在那裏見到了,被釘在了木柱上的,脅迫他的罪魁禍首和正淺笑着看向他的語嫣。
在語嫣的背後,他的愛妻,已經「顯懷」的趙雲落,安好無損。
「罪屬顧九歌,拜見仙姬。」
九歌的右手,本能的抓握了一下。
目睹了眼前情景,他如何還會不明白,這其間,發生了什麼?
上前一步,毫不避諱趙雲落在場的對語嫣單膝跪拜,九歌雙目緊閉,態度恭敬的俯首認罪。
有的人,可以拼命一搏。
有的人,縱是拼命,也不可能與之相搏。
對九歌而言,語嫣,是後者。
他不怕死,亦不像其他殺手般在意,不能死於榮耀。
但他怕連累趙雲落,怕連累,他們的孩子。
如果,語嫣願放過他的妻兒,只罰他一人,他願意,願以一人之身,承擔數倍於,他應受懲罰的折磨!
「浪子回頭金不換。」
「稍後我會着人安排,送他們回門裏定居。」
「而你,會於將功補過之後,被送去黑水勞里,關上幾年,靜思己過。」
「你可服判?」
語嫣笑着跳下軟榻,緩步行至九歌身邊,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左肩,然後,徑直往正屋門口走去。
「九歌服判。」
「九歌,定竭盡所能,償贖己過。」
雖然,被罰關黑水牢,是一種難熬懲罰,但就九歌犯下的罪過而言,只得這般懲罰,而非以叛出門派量刑,已絕對可以算是極大寬容。
他是個修行移魂術的人。
所以,對他而言,被罰關黑水牢,只是需要將身體在黑水牢裏泡些年份,並在刑期耗盡之前,僅依自己修行本事,移魂到旁人身上,隔三差五的出來「放風」,而非不能與自己妻兒相見。
倘若,能於某些事情上戴罪立功,還可得到赦免。
當然,最重要的是,語嫣答應了他,將他的妻兒,帶回門裏,護其周全。
「將這裏收拾乾淨,帶上細軟出門。」
「我在門口等你們。」
語嫣一邊說着,一邊從袖袋裏,摸了一隻小瓶子出來,頭也不回的,丟給了九歌。
屍體需要處置乾淨。
九歌,也需要時間和空間,跟他娘子解釋清楚,他的真正身份。
她不想對九歌的「家事」插手過多。
若非,九歌是天賦稀有的,適合修行移魂術的人,他的孩子,也有極大可能,繼承他的衣缽,她絕不會大方的寬恕,他險令她置身危險這事兒,無論他是否有苦衷,是否在做某些錯事的時候,有他的迫不得已。
這世上,從來都不存在「公正」。
想要得到「公正」,首先需要,擁有被「公正對待」的價值,自古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