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水響,慕卿凰從金盆里抬起了頭,此時,玉溪便遞了柔軟的白絹上來,慕卿凰接過,邊擦臉邊坐到了梳妝枱前的月牙凳子上。
玉綺會梳頭,就輕輕的打散了慕卿凰的髮髻,拿着蓮花白玉梳,慢慢的給慕卿凰梳理頭髮。
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慕卿凰諷刺的笑了笑,她很不滿意今日面對陸瑁時自己的態度和舉止,仿佛還在意陸瑁對她的看法似的,然而實際上,在陸瑁心裏她早已是個陰毒之婦。
玉珠捧了一件如意團花的大紅短衫和一條纏枝梅花的白羅裙小步走過來,「郡主,換上這兩件如何?」
「就這兩件吧。」慕卿凰點頭,起身去了紫檀木嵌螺鈿的屏風後。
玉珠跟了進去伺候慕卿凰更衣。
片刻,慕卿凰出來了,重新坐到了梳妝枱前。
玉綺便問:「郡主,梳個什麼頭?」
「簡單輕便的吧。」
「是。」
慕卿凰是沒心思打扮了,她正想着和陸瑁和離的事情,目前為止,陸瑁只是在外面和個官妓不清不楚,她若因一個官妓就鬧和離,有失皇家體面。
慕卿凰把玩着自己的一件流蘇玉釵,眉目冷然,那就只能幫陸瑁一把了,他不是心底里愛着寧秀玉嗎,那她就成全他們。
她記得不錯的話,寧秀玉嫁的丈夫今年年底就會死,寧秀玉成了寡婦後又被陸徐氏那老賊婆接到了府里,肚子裏還揣着一個遺腹子呢。
可就是這樣一個帶着孩子的寡婦,上輩子卻把陸瑁迷的神魂顛倒,趁着她病重的一次,由陸徐氏做主,陸瑁納了寧秀玉做二房。
皇祖父講究孝道,大晉朝以孝為美德,陸徐氏先斬後奏,又有祖婆婆的身份壓着,憑她是皇家郡主也奈何不得,只得咬牙認了,卻是慪的她病情加重。
玉鸞管着朝陽院內外傳話的事情,這會兒小步走來就稟報道:「郡主,福慶堂大丫頭海棠替陸徐氏問您話,問您為何還不去福慶堂回話,她老人家請不動您了嗎?」
從慕卿凰表現出了對陸徐氏的厭惡,玉字開頭的朝陽院大丫頭們就改了「老祖宗」這個稱呼,在自家院子裏一律稱呼為陸徐氏。
是呢,還有陸徐氏這老賊婆,她自問對待陸徐氏盡到了身為孫媳婦的所有孝心,沒想到啊,一見她徹底失勢,那老賊婆就露出了真面目,想砍她的頭為投名狀,投靠燕王,還罵她是毒婦。
卻原來往日裏對她的那些親親熱熱,笑模笑樣和維護,竟都是假的。
可笑,當她杖殺了寧秀玉,陸瑁赤紅着眼睛要殺她時,陸徐氏站出來維護她,她感激,從那以後把陸徐氏當做了親祖母孝順,卻原來是她天真了。
寧秀玉是陸徐氏的親外孫女,親外孫女被她杖殺,身為外祖母的不說為外孫女報仇,卻對殺死外孫女的她愛護有加,原來不是陸徐氏認為寧秀玉做錯了,而是人家積攢下心中所有的怨毒,就等着給她慕卿凰致命一擊呢。
好啊,好啊。
重活一回,再去想前生的種種,真相又是另外一種模樣。
一時之間,慕卿凰心火怒行。
身在局中,被情局所迷,心障所惑,她尖厲刻薄過,她怨恨狠毒過,她自怨自艾過,因着一個陸瑁,她失了本心。
這一世,難不成還要卷進局中嗎?
不,絕不。
不能再讓陸瑁亦或者陸徐氏亂了她的本心。
她沉不住氣,易被激怒,易衝動,這是她性子中的缺點,上輩子因着這個缺點就吃了很大一個虧。明明是寧秀玉刺殺她,害死了她腹中的胎兒,感受着那個孩子從體內流出,她慌了,傷心之極,更是恨極,尖聲厲喝讓人杖斃寧秀玉。
可是當陸瑁趕回來,看着寧秀玉血肉模糊的屍體,什麼真相就都成了虛無,他只信自己眼睛裏看到的,他只信自己心裏的真相,提劍欲殺她,罵她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狠心利用,為了弄死寧秀玉不擇手段。任憑玉溪等丫頭哭着一遍又一遍的說真相,他都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反正在他心裏,她慕卿凰本就是個嫉妒成性的毒婦不是嗎?
既是毒婦,什麼是干不出來的呢。
所以真相不重要,是她慕卿凰以腹中子為引子,計殺寧秀玉,那才是真相。
可笑,她自以為心中坦蕩,無愧天地,無愧於任何人,卻終究也只是她自以為的罷了。
令她意外的是,寧秀玉會那麼決絕。
事後,她冷靜下來想寧秀玉孤注一擲刺殺她的原因,無外乎是因為哲哥兒的死,寧秀玉定然是以為哲哥兒是她毒死的。
可她慕卿凰敢作敢當,說哲哥兒不是她毒死的就不是。陸瑁逼問她時,她也是這句話。
然而,可悲的是,無人相信。
既無人信,她也懶得解釋。嘴巴和心都長在別人身上,她管不着。
可,她慣以己度人,卻忘記了人心瞬息萬變,波雲詭譎,更沒有想到寧秀玉敢殺她,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在一次來給她請早安禮時動手了。
那一次,寧秀玉沒捅死她,卻是殺死了她腹中八個月大的孩子,令她從此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
寧秀玉死不足惜!
有仇有恨當場就報了,令人活活杖殺寧秀玉,她不悔!
只是……
慕卿凰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摸着自己的肚子,眸中噙淚,痛苦的閉了閉眼睛。
自焚之時,對陸瑁的錯愛,她釋然了,卻還是恨的。
然而她卻再也不會,因着恨一個人,而再次失去本心。
上輩子,愛一個人,她失去了一次自己,這輩子,她不想了,只想平安喜樂的做自己。
然而心性如此,慕卿凰怕控制不住自己,便道:「我記得皇祖父曾賞賜了我一串千眼菩提佛手鍊,玉綺,去給我找來。」
「是。」玉綺微微愣了一下,轉身去找。
彼時一個二等丫頭輕手輕腳進來在玉鸞耳邊說了句什麼,玉鸞打發了丫頭,便告訴慕卿凰道:「郡主,那海棠又催了。」
見慕卿凰蹙了下眉,玉鸞便哼了聲道:「催催催,催魂呢,奴婢去打發了她。」
「不必。陸徐氏找我,不外乎是婉轉質問陸瑁被我打了的事情,陸徐氏不是一貫的標榜自己持身公正嗎?她呀,幫理不幫親。」
說幫理不幫親的時候,慕卿凰冷笑了笑。
若論會裝,陸徐氏是她見過的人裏面最會裝相的人。
她杖殺了寧秀玉,告知了陸徐氏真相,陸徐氏便說,寧秀玉該殺,刺殺皇家郡主,誅她三族都不為過,瞧瞧,多麼通情達理,多麼大義滅親啊,卻是藏毒在心。
她自己是個有仇當面報,不玩事後報復那一套的人,便以為人人都如她了,卻不知,還有一種人,人家講究的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於是燕王攻破應天的時候,陸瑁、陸徐氏找她報仇來了。
「郡主,您說的是這一串嗎?」玉綺捧着一串綴着天藍流蘇的佛珠給慕卿凰瞧。
慕卿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走出屋外,站在廊廡上,對着陽光細細瞧了瞧,就見這串佛珠的珠子又圓又大,大小相同,波光瑩潤,白如羊脂玉,上頭佈滿了天然生長的小黑點,千眼千眼,不正是千眼嗎。
千眼菩提,菩提是大徹大悟,明心見性的意思,這一世,她願自己千眼警心,能慢慢的消恨散怨,涅槃重生,大徹大悟,明心見性。
「走,去福慶院。」
進擊的陸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