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是郡主之故,二房得到了這個大院子,並提了「朝陽」二字做院名。
朝陽院,像是一個江南庭院的縮影,假山溪水,小橋樓榭,這裏的一草一木仿佛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所建,她初嫁進來時歡喜極了,她以為這是陸瑁給她的驚喜,就像那一書房手抄書她想要給陸瑁的驚喜一樣,卻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上輩子,她把自己困死在了這座院子裏。
這輩子,該做一個了結了。
留錦衣衛指揮着男僕和僕婦往外挑東西,慕卿凰走進了寢房。
寢房內,一個個箱籠放置在空當處,抱着西施的玉珠正站在箱籠中間清點,玉綺、玉鸞幫着玉溪,正將多寶閣上的陳器一件一件包裹好放入絲絨木箱裏,見着慕卿凰進來,玉鸞將手裏的白玉送子觀音交給玉溪,上前來回話,語調清脆,「郡主,屋裏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都是按着嫁妝單子裝箱的,只是還有幾件珍品不在咱們屋裏。」
除了玉鸞,另外三個丫頭都屏住了呼吸。
看着空下來的屋子,慕卿凰心裏有一瞬的揪疼,不過很快調整過來,輕聲道:「我去拿回來。」
眸光不經意的一轉,慕卿凰看見了放在床褥上的一件天青色長衫,長衫上繡着鳳尾竹,袖口還沒有收邊,是一件還沒有完成的男衫。
順着慕卿凰的目光看過去,玉珠忙道:「奴婢不知該把這件衫子收在哪裏好,正等着郡主定奪。」
「不必收了,放在那裏吧,把所有關於陸瑁的東西都留在這間屋裏。」
聽到慕卿凰這般說,玉鸞衝着玉溪三個得意的笑起來。
玉溪嘆了口氣,看向了放在角落裏的一個大箱子。
慕卿凰隨之又走了出去,就看見陸徐氏領着小徐氏、凌氏來了,正往外搬嫁妝的僕從們僵站着不動,和陸徐氏帶來的人對峙着,百戶們看似隨意的站着,卻是都佔據了要緊處,只等慕卿凰的一聲命令。
「郡主,你這是做什麼?」陸徐氏露出個慈祥的模樣,看慕卿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鬧彆扭的親孫女。
慕卿凰沒有答話,對領頭的千戶道:「宋千戶,有勞了,還請百戶們清理出一條道路來,好讓我的僕從們順利將我的嫁妝全部運送出長寧侯府,不管誰來,沒有我的命令,不必理會,若有什麼不好的本郡主擔着。」
宋千戶拱手應下,一抬手,百戶們就動了,齊齊抽刀,變換步伐,十步一人,排成了長列,從朝陽院直接通向長寧侯府門口。
那些陸徐氏帶來的侯府家丁,在錦衣衛抽刀之時就畏縮到了角落。
陸徐氏臉上慈祥的笑容僵住了,小徐氏緊緊挨着陸徐氏,臉色微微泛白。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里,凌氏扶着自己的頭一下子歪到了身邊婢女的懷裏,用着中氣不足的語氣,弱兮兮的道:「老祖宗見諒,兒媳忽覺頭暈的厲害,先回去了。」
不等陸徐氏允許或拒絕,凌氏掐了一把自己渾身哆嗦的婢女,小跑着跑出了朝陽院。
慕卿凰一怔,淺勾唇角,這凌氏看來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懦弱呢,仿佛還是個有意思的人。
腦海中想起凌氏的出身來,凌氏娘家仿佛不過是耕讀傳家的鄉紳,陸炳娶她那會兒是門當戶對的,但當戰事結束,陸炳軍功封侯,凌氏的娘家卻依然是鄉紳,雖說借着長寧侯府的勢從小鄉紳成了大鄉紳,卻依舊比不得陸炳。
而隨着陸徐氏的親哥,小徐氏的親生父親徐成禮被封了魏國公,陸徐氏和小徐氏也跟着水漲船高成了國公府家的姑娘,在長寧侯府後宅,凌氏就成了弱勢的那一個。
隨後二房陸瑁又娶了她朝陽郡主,凌氏在後宅的地位就更弱了,在女主子裏頭是被欺負的那個。
凌氏也一直都維持着一個唯唯諾諾上不得台面的形象,在後宅裏頭凌氏輸的一塌糊塗,可在陸炳那裏,凌氏卻是個贏家,雖然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的肚皮爭氣,但是凌氏能讓陸炳放不開她這個糟糠妻,可見她並不是一個笨人。
上輩子,她挺瞧不上凌氏的,卻原來是她自己傻。看似贏了卻是輸的一敗塗地。
「賤婦。」陸徐氏下垂的臉上肉繃的緊緊的,低聲咒罵了一句。
「大嫂跑的恁快,仔細崴斷了你的腳脖子。」小徐氏跟着跑了幾步開口譏諷。
「老夫人和二太太不是看的很清楚嗎,我在搬運自己的嫁妝。我這裏忙的很,若是無事你們請回。」說完,慕卿凰點了兩個百戶隨行,沿着百戶們列站出來的這條路往外院書房走去。
慕卿凰一走,陸徐氏就大喘粗氣,身子一歪就要倒,山茶忙托住,急急撫弄陸徐氏的胸口,「老祖宗,您可不能生氣。」
「姑母,這可怎麼辦呢?」小徐氏沒了主意。
昨兒她們娘兩個才商議着用寧秀玉打壓慕卿凰的氣焰,還沒讓寧秀玉見她呢,她卻忽然就往外搬嫁妝了。
想看的笑話沒看到,想打壓的那個人,人家反手給了她們一記響亮的巴掌,一下子什麼算計都成了空,陸徐氏臉色青灰一片。
陸徐氏一把抓住小徐氏的手腕子,尖長的指甲抓的小徐氏疼的扭曲了五官,「姑母你快松鬆手,我疼死了。」
陸徐氏驀地鬆開手,緩了緩,條理清晰的開始囑咐小徐氏:「先去魏國公府請你大嫂,再派人到王府街把玥兒找回來。」
「是。」小徐氏一貫聽從陸徐氏的,聽罷就趕緊離去安排自己的陪嫁去請外援。
陸徐氏隨後又囑咐婢女山茶,「你去安排人先把瑁兒找回來,現在看來只有瑁兒能阻止她。然後再把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都找回來,就說家裏要翻天了,郡主把我氣暈了。」
「是。」
一條條安排完了之後,陸徐氏也緩過勁兒來了,扶着海棠的手站直身子,擺出一副愁苦無奈的表情來,道:「咱們去守着郡主,哪怕郡主想要我的命,我也給她,我只求她別再鬧了。」
外院,陸瑁的書房,慕卿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東西,除了掛在牆壁上的一幅畫,都在書桌上,一塊犀牛望月澄泥硯、一塊莊周夢蝶青玉鎮紙、一個松下君子羊脂玉墨床、一個秋蟾桐葉玉洗。
慕卿凰沒有碰,而是對身後的兩個百戶道:「勞動你們跟我跑這一趟,這幾樣東西就當是我給你們的謝禮,你們分了就是。」
錦衣衛前身是儀鸞司,儀鸞司負責的乃是皇帝儀仗,近身伺候皇帝的,首先出身上就都是非富即貴的,不說個個文武雙全,但只慕卿凰點來的這兩個百戶卻都是有見識的。
慕卿凰手指點到的這幾件,件件珍品,世面上根本買不到。
這已不是給他們酬勞,而是讓他們受寵若驚了。
「郡主,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臉龐方正的百戶道。
慕卿凰也不強求,只笑道:「若是不收,你們就拿去扔了吧。」
兩個百戶頓時驚的張大了嘴。
慕卿凰又笑道:「拿去分了吧,然後去外面等着我,除了陸瑁,誰也不許放進來。」
兩個百戶忙恭敬應下。
見慕卿凰背過身去翻書架上的書了,兩個百戶對視一眼,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收攏,摘了畫,退了出去,並關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