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下,不知道是因為畢自嚴病倒,還是這個冬天寒流來的太快,寒冷照大地,京城內外都是一片安靜,還隱約有着一股悲傷。
但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病了好些天,本以為半隻教踏入棺材的畢自嚴,居然緩了過來,雖然依舊臥床不起,但已經沒有大礙。
劉時敏帶着人,以頗為盛大的陣勢,來到閉府,宣讀冊封畢自嚴為新承伯的聖旨。
畢府上下都是振奮無比,有了這道旨意,就等於有了保命符,代表着皇帝的保護意志,只要一天皇帝意志不變,畢府就一天不會倒!
劉時敏攙扶起畢自嚴,笑着道:「畢閣老,不,新承伯,恭喜了。」
畢自嚴顫巍巍的站起來,看着這道聖旨,臉上帶着笑容,心裏是一種大石落地的輕鬆感。
這道旨意下來,就表示着,他需要離開內閣了,即便他大好,也不能回去。
他從這一刻起,已經致仕,徹底的脫離政務,『新政』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所謂的無事一身輕,畢自嚴大概體會到了。
「劉公公請。」畢自嚴擺手,臉上是從未見過的輕鬆笑容。
劉時敏抱着拂塵,看着畢自嚴,神色不動,道「大人,真的能放得下?」
『首輔』之位啊,誰能說放下就放下?天底下最大的毒藥,大概就是權力了。
畢自嚴也不管是劉時敏問的還是背後的朱栩,語氣輕鬆自然,道:「放下放不下不都得放下?」
劉時敏打量着畢自嚴,好一會兒微笑道:「那我就祝新承伯有一個安穩的晚年,告辭。」
畢自嚴抬手,道:「我送公公。」
兩人走了幾步,劉時敏停住腳步,低聲道:「大人,這些話是我私人說的,不管是為了自身還是『新政』,亦或者其他什麼,日後,慎言。」
做為前任『首輔』,尤其是畢自嚴,若是在一些關鍵時刻說話,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好的後果。
畢自嚴會意,道「公公放心,分寸我懂得。」
劉時敏直起身,道:「伯爺留步,告辭。」
畢自嚴送了幾步,看着劉時敏的背影,心裏突然無盡的感慨,空虛,又無奈。
心情複雜,無可言述。
畢自嚴的兒子走過來,不等他說話,畢自嚴道「即刻起,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是。」
畢府幾個門同時關閉,在寒風凜冽的這個冬天,顯得很尋常,又很不尋常。
孫傳庭冒着雪,出了宮門,轉道向東,來到了皇家錢莊。
這個地方很特殊,重兵看守,一般人根本進出不得。
皇家錢莊原則上是歸屬內閣,但實際上是直屬朱栩,內閣從來不敢插手。
孫傳庭要上任『首輔』,近來一直走訪,摸底,這一天,到了皇家錢莊。
「孫閣老,請。」傅濤的態度不卑不亢,帶着孫傳庭向裏面走。
孫傳庭看了皇家錢莊的行政區,而後去了印刷廠,最後,聽着傅濤以及皇家錢莊一干高層進行匯報。
孫傳庭一路走來,對皇家錢莊的運轉模式有了大概懂了了解,心裏有底。
最後,他留住傅濤,兩人在傅濤的班房裏私聊。
孫傳庭喝了口茶,看着傅濤,微笑着道「我與你父親是同僚,共同進退,有些話,你直說無妨。」
傅濤對孫傳庭哪裏敢大意,他還記得,傅昌宗那次喝醉,說了真話,懷疑孫傳庭連內閣都想動,這樣一位野心勃勃的『首輔』,傅濤哪敢真親近。
孫傳庭看着傅濤,道「我想知道,皇家錢莊到底有多少銀子,這些銀子哪些是我能用的?」
傅濤神色不動,心裏飛轉。
皇家錢莊發放新幣,是通過貸款,或者官員,軍隊發放俸祿,亦或者是工部的工程等,都是大規模撒出去。
這些,都是乾清宮欽點的方式,不歸屬內閣管。
傅濤思索一陣,道:「皇家錢莊今年兌換的現銀已經從各處收來的銀子,是三千八百萬兩,外加黃金十五萬兩,加上賦稅,海貿等得來的現銀,明年要發放的新幣,上半年的總額在一千萬上下,下半年還要觀察。如果內閣要用,需要皇上的旨意,最多能動用……三千萬兩左右,但這個是虧空,需要彌補。」
聽到三千萬,孫傳庭心裏打定,道「怎麼個彌補辦法?」
傅濤道:「三千萬裏面,有五百萬是皇家錢莊的利潤,這個沒關係,兩千五百萬是儲備金,應對各地擠兌風險的,一旦這筆錢沒了,發生了擠兌風險,皇家錢莊的信譽可能就會破滅,後果不堪設想。」
孫傳庭明白了,沉吟一聲,道:「新幣能否多發行?少用儲備金?」
「發行的越多,擠兌的風險就越大,同時,我大明能容納多少新幣,是否會造成物價通脹,貨幣貶值,都需要小心應對,多發貨幣,就目前來說,有害無利。」傅濤看着孫傳庭,頗為謹慎的提醒道。
作為即將的內閣『首輔』,孫傳庭能明白傅濤的意思,眼神銳利,陡然又一定,道:「你把這筆錢按住了,皇上回京,我會親自奏請的。」
「是。」傅濤道。
孫傳庭問完這個,又道:「神龍府的盈利情況,你知道多少?」
神龍府是什麼地方,眾所周知,孫傳庭不止盯上了皇家錢莊,連神龍府也捎帶上了。
傅濤對神龍府知之甚深,畢竟神龍府的一切走賬都是通過皇家錢莊,那一筆筆巨額款項,都在傅濤腦子裏。
對於神龍府的盈利情況,傅濤心裏有大概,卻不能明說,畢竟事關皇帝內帑。
他裝模作樣的思索一陣,道:「具體的盈利情況,我並不清楚,但近來世界各地商船雲集我大明,外加,琉球,朝鮮,倭國,蒙古,東南半島等,他們的貿易大部分通過神龍府,還有南海兩個省有些獨有特產,海內外都喜歡,是一個暴利……每年,應該有兩千萬的盈利。」
孫傳庭目光逼視,似在生氣,道:「說實話。」
孫傳庭是內閣輔臣,傅濤說的這些他都知道,也能估摸出。
傅濤到底還是嫩了一點,面對孫傳庭這位未來『首輔』,他壓力極大,猶豫一番,道:「不是我瞞大人,具體的數額,我確實不知道,想要知道,得問陳娘娘,或者皇上。」
傅濤的身份非常特殊,不止是朱栩的大表哥,傅昌宗的兒子,執掌皇家錢莊這樣的機構,本身就不是誰能輕易動的。
孫傳庭自沒有動傅濤的意思,房間內靜了片刻,他道:「明年內閣會召開擴大會議,我希望你能出席。」
傅濤以往都游離在朝局之外,甚少進出內閣,聽着孫傳庭的話,頓了頓,道:「是。」
孫傳庭這才滿意,而後道:「晚上請你父親一起到我家,一起吃個飯。」
傅濤知道,孫傳庭需要他父親的支持,沒有拒絕,道:「我回去告訴一聲父親。」
孫傳庭站起來,剛要走,又道:「你們錢莊是有不少人才的,到時候要調出來,不要捨不得。」
傅濤眼神陡變,旋即道:「大人說笑,下官哪敢阻他們的前程。」
「那就好。」孫傳庭朗笑一聲,出了錢莊。
傅濤送他上了馬車,迴轉議事廳,一群人已經在等着了,都是皇家錢莊的高層。
「大人,孫閣老這是什麼意思?是要控制我們皇家錢莊嗎?」
「孫閣老是有了皇上的旨意,還是來試探一下?」
「都說孫閣老野心勃勃,現在終於明白了,咱們好日子到頭了。」
「畢閣老老成持重,孫閣老銳氣如劍,難怪外面謠言紛飛,這裏面恐怕有不少是真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語氣里都是擔憂。
他們擔憂的,與外面那些人不安的一樣,就是孫傳庭會打破畢自嚴以來的穩定朝局。
傅濤現在能體會到他父親那日為什么喝悶酒,說孫傳庭可能會動內閣了。
傅濤暗吐一口氣,道「這件事,不要外傳,你們也要穩住,凡事有我在。」
即便傅濤這樣說,眾人還是很不安。
誰也不知道,朱栩此時已經進了京,落腳在平王府。
平王府挺着大肚子,這幾年在京城勿憂勿慮,聽歌看舞活的滋潤,看着坐在上面的朱栩,笑呵呵的道:「皇上,您可許久沒來我這了,您是要聽曲還是看舞,還是一起?哦哦,對了,皇上喜歡聽小曲,我這有,我這就給您找去……」
朱栩擺了擺手,道:「行了,坐吧,朕就是在這躲個清淨,曲就算了。」
平王笑呵呵,道:「也好也好,外面那些大人們確實煩,他們來臣這幾次,讓我催皇上回京……」
朱栩喝了杯茶,瞥了他一眼。這位皇叔,大智若愚,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實則都若有所指。
朱栩道「怎麼,有什麼想法?」
平王一臉彌勒佛的笑容,道:「臣能有什麼想法,就是近來魯王煩人的很,跟臣說,依循舊例,想去安南就藩,然後就是,就是朝野對孫白谷閣老,有些不太好的說法。」
朱栩對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望着外面還在飄的大雪,冷哼一聲,道「有什麼舊例?他不自知。朝野那些所謂的說法,朕聽得見,他們越是不安,擔憂,就越是朕要做的事情。抱着祖宗老本就要吃一輩子,毫無進取精神,因循守舊,頑固不化!」
平王臉上依舊是笑呵呵的,聽着朱栩的話,沒有接茬,小眼睛不斷的眨。
朱栩這個時候,來他這個閒人這裏,豈會是無聊的來看看?
第1304章 對孫傳庭不太好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