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張太后冷着臉,眼神如同兩把利劍。
朱栩坐在她對面,目光閃躲,不時的拿手擋嘴,嘴裏咳嗽連連。
小永寧睜大雙眼,瞪着朱栩道:「皇叔,你的妃子跑了嗎?」
朱栩瞥了她一眼,暗暗使眼神,小傢伙頓時一驚,道:「皇叔,真的跑了?」
張太后臉色一寒,在小永寧頭上一敲,道「去裏面待着!」
小傢伙撇了撇嘴,對着朱栩做了鬼臉,蹦蹦跳跳的向裏面走去,一邊走一邊還哼着怪裏怪氣的調子「秋香,秋香,秋香……」
張太后臉色越冷,盯着朱栩道:「這種曲子今後不准帶進宮來,毫無格調!」
朱栩喜好小情小調,小傢伙與朱栩廝混的時間也比較多,聽多了自然能記住那麼一兩句。
朱栩頭皮麻,咳嗽一聲,道:「皇嫂說的是,朕記下了。」
張太后見朱栩咳嗽不停,雖然不知道真假,臉色是稍稍緩解,緊皺着眉頭道「王瑜陽,真的被你派去查案了?」
朱栩咳嗽一聲,道:「東廠,朕交給了信王皇兄,刑部的權責又偏向刑事,事務繁雜,朕打算建立一個直屬朕的調查機構,專門清查大案要案。」
張太后對這些完全不在意,依舊皺眉,沉着臉道:「你是皇帝,政務我不管,但是……有些事情,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王瑜陽你是要不喜歡,我再給你物色別的……」
逼親的既視感。
朱栩知道,這一關是躲不過去了,沒了王瑜陽肯定還有別的。
他又咳嗽了一聲,道:「皇嫂,那個你看,快到年底了,這件事能不能明年再談,明年,我宮裏肯定有人……」
張太后哪裏會被朱栩騙,語氣堅決道:「年底之前,你宮裏必須有人!」
朱栩頭疼不已,這世上任何人他都有辦法,唯獨他這皇嫂除外。
「皇上,今天的藥。」就在這個時候,一身青紅琉色開巾長裙的李解語緩步走進來,手裏還端着一碗藥。
張太后看着李解語,雙眼陡然一亮,僵硬的表情瞬間如同花開般,笑容滿面的道:「李小姐來的正是時候,嗯,皇上的病還沒有完全好,這樣吧,李小姐先搬到景陽宮,這樣方便照顧……」
朱栩心裏一驚,他只是讓曹化淳來幫他裝病,怎麼李解語來了。
李解語現在也有些蒙,不知道生了什麼事,聽着張太后的話,總覺得有些不對,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張太后笑呵呵的站起來,拉過李解語的手,道:「解語,皇上的病你也看到了,你不在景陽宮,我實在不放心……」
李解語看着張太后,又看了眼朱栩,輕聲道:「那民女就去景陽宮一陣子,待皇上病好再回太醫院。」
張太后笑容越多,瞥了眼朱栩,道:「那就好,今晚就搬過去吧,我讓人給你收拾東西。」
朱栩一個頭兩個大,這回他哪裏看不出,分明就是張太后早就設計好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
朱栩心裏敏銳的感覺到,張太后接下來要講的話肯定『露骨』,站起來就道:「皇嫂,朕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下面的事情,你就儘管安排吧。」
張太后生怕朱栩又出么蛾子,表情冷淡的道:「嗯,待會兒我去給解語選屋子。」
朱栩嘴角抽了抽,看了眼李解語,轉身快步出門。
李解語也是蕙質蘭心,被朱栩看的俏臉一紅。
「來,我們說說話。」張太后拉着李解語就向裏面走去。
朱栩出了慈寧宮,長長吐了口氣,所謂的清官難斷家務事,也不外如是吧。
曹化淳跟在身邊,表情平靜。他知道李解語進去了,可也來不及報信。
朱栩看了他一眼,背起手道「回宮,待會兒李小姐來了,就說朕睡了。」
「是。」曹化淳應了聲。
皇家的婚事歷來都是大麻煩,涉及太多,哪怕不考慮個人情感,程序上也令人頭疼。
朱栩回到景陽宮,還是習慣性的進入御書房,翻看奏本。
果然,沒有多久,張太后就領着李解語親自來了景陽宮,大大小小的地方走了個遍,最後選擇了在朱栩臥室隔壁的一個偏殿,理由是『近身侍候』。
李解語倒是顯得成熟嫻靜,除了一開始的嬌羞,後面都平靜如水,除了『嗯』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一直都是張太后前前後後的忙活。
直到確定好了,東西都搬過來,張太后才拉着李解語的手,笑眯眯的道:「解語,皇上這個人好面子,脾氣倔,你在他身邊要多勸勸,還有就是照顧好他,他啊比較隨性子亂來……」
李解語耳根都紅了,張太后的話再明白不過。她不同於王瑜陽有着『遠大抱負』,她的性格類似張太后,或者是明朝傳統的女性,張太后這分明就是『媒妁之言』了。
朱栩雖然假裝睡着了,可外面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知道也裝作不知道,朱栩悶頭看奏本。
好在張太后還顧忌二位『新人』的面子,並沒有多留,安排好李解語便轉離開了景陽宮。
她這一走,讓朱栩與李解語兩人都鬆了口氣。
李解語坐新制的秀床上,表情有些呆。
張太后的話意思很清楚,可……事情怎麼就成這個樣子了?
不遠處站着幾個婢女,遠遠的看着,她們都知道,這位李小姐,用不了多久就要成為皇妃了。
「李小姐還真是好看,哪怕呆都嫻靜溫柔……」
「是啊,聽說是將門之後,還有些武藝呢……」
「哎,你們說,皇上今晚會不會來?」
李解語也聽到了,瞬間身體緊繃,心裏也格外的緊張起來。
『要是皇上今晚來了怎麼辦?這樣不合禮數……』
『他要是真能來,我我怎麼辦……』
李解語一向鎮靜,可到了這會兒也安穩不下來了,緊抿着嘴,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她平身第一次,有種要立即逃跑的感覺。
可她很清楚,她跑不了。
她飛鎮定着,抬頭瞥了眼不遠處的婢女,起身整理着飾盒,不經意的道:「皇上身體還沒有好,我去御膳房熬點藥粥,你們待會兒給皇上送過去。」
幾個婢女一聽,連忙道:「是。」
李解語裝模作樣的收拾好,這才壓着砰砰砰跳的心臟,出了景陽宮向御膳房走去。
御書房裏,朱栩還在翻着奏本。
手裏的是福.建巡撫黃承元上奏的,言稱福.建各地建造新式學院的進展緩慢,入學率也極低,而且新開的課程也遭到了各個層面的抵制,半年來,整個福.建新建府學院不過七所,縣學院更少,入學的人數不到一百!
朱栩眉頭緊皺,若說大明的學風開放,那是相當開放,現在各種舶來品非常多,士大夫中也有不少人熱衷翻譯西洋書籍,傳播的也算廣泛。
可要說封閉也相當封閉,至少在一心科舉入仕的士子階層,都是苦讀八股文,『務實類』的東西異常的排斥,喜好空談,鑽研經文,寫詩作詞。
朱栩一直在試圖慢慢的改變大明的民間風氣,學院或者說科舉是影響力最大的一個手段,通過改變入仕的方式,逼迫士子們改變思想,從務虛轉為務實,睜眼看世界。
不過越是根深蒂固,改革起來就越的艱難。
福.建還好,江.浙兩省才是重中之重,可這兩省更特殊,江.蘇是南直隸改制後的,哪裏的聚集在大明最為密集的人文,複雜程度遠想像,想要動他們,不是一年兩年,隨隨便便改革就能成功的。
他有心繼續催化,甚至強迫士子們入學院,可這種反彈也極其可怕,饒是朱栩也要謹慎。
更何況,朱栩還在計劃清丈田畝,這要是一加成,南方就會更加的與朝廷離心離德,後果很危險。
「只能以時間來慢慢消化了。」
朱栩輕語。
雖然沒有辦法逼迫士子們都入學院,可科舉的威力也非同小可,一年,兩年或許他們都倔強的不會冷靜下來,可到了第三年,就由不得他們了。
中國人從古至今都是官本位,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登榜天下知。
朱栩手按在這道奏本上,想了想道「曹化淳,明天你親自去禮部與政院,在科舉里加上一條:縣試定在十六歲以下,府試定在二十歲,省試定在二十五歲,京城的會試定在三十歲,必須嚴格執行!五年後,必須通過縣府省一級一級上來,不得例外!」
曹化淳聽的心驚肉跳,他從朱栩這幾句話里聽到了無盡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
曹化淳能聽得出朱栩話語裏的堅定,還是忍不住的問道:「皇上,大器晚成也常有,這年齡的限制,是否可以放寬?」
朱栩決意普及基礎教育,這種教育自然年紀小的時候最好,他斷然搖頭,道:「無需再議,命禮部,政院嚴格執行,朕會命督政院核查,旦有違反,在官的入刑,在仕的永不錄用!」
曹化淳心裏還是惴惴,千言萬語一時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得躬身,委婉的道:「皇上,馬上就要年底了,是否年後再說?」
朱栩也知道,這一條規定,怕是又會掀起無盡的風波,微微頜道:「嗯,那就年後吧。」
曹化淳暗鬆一口氣,有了這段時間,他就可以慢慢放出風聲,柔和的來處理,不至於一下子引起強烈的反彈。
劉時敏從側門進來,手裏端着一個盤子,微笑着道「皇上,李小姐讓人送來的藥膳。」
朱栩看着這碗藥膳,也意識到今晚面臨的問題。
李解語既然住進了景陽宮,他今晚無論如何都要去見見李解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