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問達站在班列里,神情不動,內心異常複雜。
他抬頭看了眼那近在眼前又好似遠在天邊的皇帝,又瞥了眼四周。
朝堂他太熟悉了,他來來去去站了近二十年,可現在卻是無比的陌生。
一言而出,四論而起,不管是對是錯,總有人與你爭吵,攻訐,無休無止,一件事往往拖個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成。
他還記得天啟三年,眼前的皇帝還只是個孩子,大大咧咧的要找當時還是高高在上的吏部尚書的他,要他作為惠王府的長史,他拒絕了。
這才多久,當年的惠王已然是威名赫赫,威加海內的皇帝,朝堂也變了,再也不如過去的泥沼,皇帝一言既出,無人敢說個『不』字!
心底複雜的不止是他,還沒有跟上朱栩,朝廷改革節奏的大臣們都有些恍惚,五年前的朝堂他們還歷歷在目,現在的他們,再也沒有那個時候的『意氣』,都小心謹慎,內心多了以往沒有的一種東西敬畏!
不管這些人心思怎樣,隨着朱栩話音落下,這件事已成定局!
畢自嚴,孫承宗,傅昌宗等人悄悄對視,都暗自鬆了口氣。朝臣對皇帝終究沒有放肆,這也表明皇帝對朝局的控制超過了他們的預期。
朱栩微微點頭,前一陣子的大棒沒有白敲,有心一鼓作氣將所有議題都通過,剛要開口,一個內監急匆匆的從外面跑進來「啟奏皇上,魏忠賢求見。」
畢自嚴等人相互看了看,沒有設定這個環節,都望向朱栩。
朱栩眉頭一皺,道:「這個時候他來幹什麼……宣。」
「遵旨。」那內監小跑轉回去。
群臣都若有所思,面露凝重。
魏忠賢是把持權柄一時的人物,當初的『閹黨』權傾天下,士人皆為之膽寒。只是崇禎朝以來,除了偶爾的冒頭,其他時候都沒有什麼大動靜。在這政改的關鍵時刻,他來做什麼?
魏忠賢走進來,腳步不快不慢,臉上黝黑,看不出一絲的表情。
看着魏忠賢,群臣突然心底微微一沉,這會兒才明白,皇帝早就收服了魏忠賢,若是真要做什麼,這位絕對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刀!
紛紛情不自禁的又看了眼上面的皇帝,眼神里都閃過謹慎之色。
魏忠賢不知道群臣的心思,自然也不會去管,來到大殿前面,躬身道:「奴婢參見皇上。」
朱栩神色平淡,道:「什麼事情,要在這個時候求見?」
魏忠賢稍作猶豫,道:「回皇上,臣查到有人與西南匪寇有聯繫。」
朱栩臉角微動,目光帶着警色的道:「誰?」
群臣暗自心驚,立時看向魏忠賢。朝廷對匪寇是什麼態度很清楚,那是嚴厲鎮壓,絕不放過!若是有官員與匪寇勾結,罪名可不是僅僅殺頭這麼簡單!
魏忠賢道:「回皇上,具體是誰還沒有稟報上來。東廠用幾個假消息進行了試探,源頭是陝.西巡撫衙門。」
朱栩心裏頓時就想起,去年確實有人從陝.西巡撫衙門走漏消息,關鍵是李精白那個兒子李岩現在失蹤,不知蹤跡。
他面露思忖,沒有說話。
李邦華連忙出列,抬手向朱栩,沉聲道:「皇上,巡撫衙門臣還未來得及整頓,請皇上下旨,將東廠查到的線索都轉交給臣,臣一定徹查清楚。」
李邦華聲音剛落,魏忠賢就又道:「啟奏皇上,奴婢還查到,有人串聯欲抵制今年的科舉,也是從陝.西傳出來。」
朱栩眼角一跳,目光冷冷的看向周應秋,道:「吏部尚書,這件事,你知道嗎?」
周應秋上前,抬手道:「回皇上,臣並不知情,不過想必有不少人是沒有資格參與科舉的。」
朱栩的目光又轉向畢自嚴,淡淡道:「畢師,你怎麼看?」
畢自嚴本來是想儘快結束這次廷議的,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沉吟着道:「皇上,此事可大可小,臣認為,當交給吏部核查,東廠不宜介入。」
「啟奏皇上,臣請裁撤東廠!」突然間,周維京站了出來,向朱栩道:「新政之後,有刑部,大理寺,督政院,東廠的存在臣認為完全沒有必要,空耗大量的俸祿!」
魏忠賢眼神微變,他之所以卡在這個時候進來,就是為了凸顯存在,可不是來被裁撤的。他悄悄看了眼上面的朱栩,低着頭不動。
周維京的話是有道理的,這種道理與歷史上朱由檢裁剪錦衣衛很相似。
河.南總督杜文煥也上前,道:「皇上,臣認為東廠是當裁撤,不說以往的劣跡,在新政中也是不須。」
「臣附議。」山.東巡撫黃立極道。
接着又有傅宗龍,朱燮元等人贊同附議,這些人都曾經是東廠的受害者,看到機會都忍不住的試一試。
『還真是一波三折……』
朱栩雖然一直都沉着臉,實際上是冷靜的旁觀,洞若觀火,對這些人的心思能猜到一二,看了眼魏忠賢,俯視着群臣,淡淡道「東廠不是今天的議題。各個衙門各司其職,不要擅權,更不要攬權!」
滿朝的大臣們都沒有與朱栩爭論的勇氣,聞言都抬手,而後退下。
畢自嚴情知不能繼續下去,道:「皇上,關於稅務總局,關於稅務細則,臣等要仔細商議,請暫停今日廷議,待臣等商議完善,再做商討。」
朱栩俯視着群臣,果然見他們的神色都有些不太『正常』,若有所思的點頭道:「傳旨,畢自嚴,孫承宗為左右次輔,統領朝政,明日在文昭閣議事,會後將記錄,奏本呈奏御書房。」
「臣等遵旨。」畢自嚴,孫承宗抬手。
朱栩起身,看了眼群臣,心底暗自搖頭,這場廷議與他想的完全不同,大臣們心懷各異,哪怕他強行推動政改,效果暫時還是未可知,需要時間來慢慢觀察,完善。
畢自嚴,孫承宗等人心頭同樣複雜。
皇帝前所未有的強勢,群臣不敢抬頭,這場廷議與他們預期的也不一樣。
傅昌宗,周應秋等人同是如此,這場廷議不倫不類,前所未有。
更多人則是渾身不舒服,他們說不出為什麼,可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場廷議或許是一種趨勢,一個開端,將景正朝與崇禎以前完全區分,指向了一個不可預測的未來。
『大明以後的朝堂、廷議究竟會怎麼樣?』
這是三十多個封疆大吏的內心想法,他們更進一步就是朝廷,要位列朝班,今天的廷議讓他們很不安。
朱栩直接出了側門,長吐一口氣。
今天也是對他的一次大考,雖然過程有些意外,結果都在意料之內。
曹化淳跟在朱栩身後,知道他從昨晚到現在就沒睡,今天的廷議不是預期的那麼順利,想着道「皇上,要不要出宮走走?」
朱栩精神繃了很久,轉頭看了他一眼,挺了挺胸,出了口濁氣道:「今天就算了,給朕盯緊朝臣,政改不能大意。」他心底明白,今天的廷議不成功,短時間不能再開,只能以內閣統領群臣商議,以奏本的形式上奏,再行頒佈。
畢自嚴等人出了金鑾殿並沒有出宮,將傅昌宗,申用懋等五部尚書,外加靖王叫到文昭閣,再次商議。
這幾人都算是大明決策層,坐好之後,都面帶肅色。
今天的廷議看似順利,實則都是皇帝的威信所致,並不是大臣們多麼的贊同新政,尤其是稅改這一塊,大臣們雖然沒有說話,心底依舊是反對,牴觸。
畢自嚴現在是左次輔,地位比孫承宗的右次輔稍微高一點,他看了一眼眾人,道:「諸位大人,稅改勢在必行,關乎國政,各地巡撫如不真心贊同,推動,效果將大打折扣,不妨都說說看法。」找本站搜索"筆硯閣www.bishenge.com",或請記住本站網址:www.biyan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