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自嚴有着同樣的擔憂,抬手向朱栩道:「皇上,內閣之事,臣等還需再詳細商議,其他的臣請壓後,改日再議。」
朱栩眯了眯眼,斷然拒絕道「不必了,之前你們都商議過了,將爭議的拿出討論,其他的都依議而行,開始吧!」
畢自嚴神色動了動,心裏暗嘆,皇帝終究還是在氣頭上,若是往日絕不會這樣獨斷專行,不給朝臣話的機會。
「遵旨。」他只得抬手應聲。
下面,就是關於六部的改革了。
畢自嚴看了眼群臣,能清楚感覺到,群臣的身體越發的直了直。
若內閣的總覽天下政務是縣官,那六部就是現管,誰都要重視!
畢自嚴輕輕清亮了下嗓子,看着奏本道「戶部,掌全國田畝,戶籍,俸餉以及錢法堂,寶泉局等,統管天下的賦稅錢糧,經戶部尚書奏議,戶部權責繁雜,不堪重負,請求精簡。」
畢自嚴這裏頓了下,看了眼傅昌宗。
其他人也都若有若無的望過去,傅昌宗同是一個敏感人物,是實實在在的外戚,皇帝的親舅舅,歷史上篡奪外甥江山的舅舅不知凡幾。
削減戶部職權,這也給了朝臣們心底紛想的空間,比如,皇帝是否有意壓制傅昌宗以及慢慢的使得他淡出朝局,恢復『外戚不干政』的祖制?
傅昌宗微低着頭,仿佛沒有看到這些目光,平靜不語。
朱栩神色不動,將群臣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手指輕輕的敲擊着桌面,心底並不平靜。
這次的廷議,也在考驗他對群臣的駕馭能力。
「戶部不再負責賦稅,」畢自嚴聲音清朗,在大殿裏迴響,道:「設稅務總局,統理天下賦稅。戶部不再負責鑄幣,職權移交給皇家錢莊……」
眾臣雖然早就都知道這些,可這個時候聽着,還是心底震撼。戶部兩個最重要的職權都被分走了,戶部的分量將要大減。
早就擬定好的,戶部沒有意見,其他人自然無從反駁。
畢自嚴有心儘快結束今天的廷議,問了一句後,就道:「吏部,吏部有任命,調用,罷免官員之權,考核之權移交督政院,一切官員的調用,任免都需督政院的考核,同意……」
朝臣們聽着,都不動聲色的看向前面的靖王,督政院的權力現在是大的驚人,雖然沒有官員的任免權,可這『考核』,比六年一度的京察還可怕!
吏部尚書周應秋同樣沒有異議,群臣默默聽着,他們都在等着。
「刑部,」畢自嚴抬頭看了眼,刑部尚書倪文煥昨夜已經被下獄,旋即道:「刑部不再負責審案,專職刑案,在各地設刑獄司……」
刑部在六部中職權相當,可以算半個透明。
畢自嚴沒有給群臣話的機會,刑部一結束就道「工部不再負責宮殿的修繕,船舶的建造,設專司,隸屬內閣……」
「禮部……」
「兵部……」
「督政院,負有督查天下政務之責,有權調查內閣以下所有政務的合法,合規,有權調查三品以下所有官員……」
「大理寺為全國最高審案衙門,各地三司衙門改名為大理寺,分省府縣三級……」
「太僕寺……」
「鴻臚寺……」
群臣們都靜靜的聽着,現在京中的衙門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相對的也要做出改變。
『真的……不一樣了。』這是群臣們共同的心聲,同時隱隱有着期待,這是大明中心的徵兆!
畢自嚴的口乾舌燥,可還得繼續,看了眼眾人道「十大糧倉,朝廷設有十大糧倉,儲備足夠的糧食,以應對隨時可能出現的災情,征戰,預計規模一千萬石……」
眾臣暗暗的抬頭看了眼朱栩,心裏驚嘆:皇帝的眼光總比他們長遠,這個十大糧倉,對大明上下來,將是無比巨大的信心來源!
「皇家錢莊,」畢自嚴抿了抿乾燥的嘴唇,道:「負責評估大明的銀錢多少,以鑄幣,發行銀票……朝廷將嚴禁民間私自鑄幣,發行銀票,放貸……」
這些本來就是戶部的職責,單獨拿出來,朝臣心裏都有些擔憂,害怕這錢莊成為朝廷,皇帝的錢袋子,不受約束。
「稅務總局……」
畢自嚴的話音未落,站着的群臣都忍不住的抬頭,看向畢自嚴,然後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
現在的大明,最為牽動人心的無非兩件事:錢,糧。恰恰這個稅務總局都管着,看似是個『局』,地位直追『部』。
「稅務總局分國稅,地稅,國稅負責糧稅,商稅,鹽稅,茶稅,關稅……地稅負責徭役,車馬稅,絹稅……」畢自嚴滔滔不絕。
下面的群臣已經皺眉了,哪怕已經商討過不止一次,可聽着還是尤為不舒服。
朝廷將大頭都拿走了,地方上怎麼辦?不是他們這些巡撫,總督在意,而是全體地方官員,甚至百姓都會反對。
可朝廷顯然意已決,他們反對不得。
畢自嚴長篇大論,涉及的賦稅非常複雜,單聽着就繞的很,頭疼,若不是之前看過文書,此刻只怕猶如在聽天書。
「糧稅……」畢自嚴到這裏,停頓着,抬頭看向下面的眾臣。
一干大臣們都不自覺的挺直腰杆,目光直視着畢自嚴,焦急的等着他下面的話。
畢自嚴心底同樣清楚這是一個最為敏感的議題,他皺了皺眉,壓着心底的不好預感,道「恢復太祖稅糧制,畝收一斗,非朝廷減免,皆不得例外……」
「臣反對!」
第一個跳出來的人讓滿朝大臣都是一愣,不是各地巡撫總督,而是刑部左侍郎,沈珣!
朱栩眉頭一挑,神情意外又來了一絲興趣。
沈珣出自江南沈家,數代清貴,名聲極好。在山東巡撫,刑部侍郎任上都做的不錯,頗有實幹精神。
畢自嚴早有預料,放下奏本,目光冷靜不乏厲色的道:「沈大人有何話要?」
沈珣五官方正,神態堅毅,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他抬手向畢自嚴,而後向朱栩,沉聲道:「皇上,臣不反對恢復太祖糧制,只是現今我大明災情四起,災民數以百萬計,賴鄉紳以活命,臣以為,這個時候不該向鄉紳徵稅,當下旨勉勵,使之多多出力,以緩朝廷之憂……」
畢自嚴與孫承宗對視,都暗自凝目,他們之前就聽過沈珣的這種法。
沈珣的話的堂堂正正,有理有據,真的不好反駁,若是平常時期,這樣的處理辦法也是極好。
可是,大明現在不是尋常時期,除了朱栩沒有人真正意識到這場來的並不突然的災情有多麼可怕!
歷史上的大明就是這樣處置的,一個個政策都是如過去一樣,循規蹈矩,絲毫沒有意識到延續多年的災情對大明的傷害有多深。
即便是朱栩經過多年改革,為大明積攢了力量,可到最後能否安然的度過這場『冰川』,度過的大明元氣還有幾分,都是未知數。
所以,非常之時,要行非常之法!
「臣贊同沈大人之言,」
張問達出列,沉色道:「皇上,太祖之法已廢置近兩百年,已不合時宜。現在對士紳徵稅,於情於理都不合,臣請暫議。」
朱栩看着張問達,眼角微眯。尤其是他手指那顯眼的扳指,明朝不興這東西,也唯有他喜歡。
張問達向來圓滑,圓滑並不代表他不做事,相反他很會做事,政務處理起來,甚至比畢自嚴都不差。不過朱栩不喜歡,這個人總不能把握,無法判斷是否對他的政改有利或者不利。
他的話是有道理的,群臣中也少有人能反駁。
但是在朱栩看來,他的這種做法,不是在拯救大明,甚至連緩解,阻止都算不上,而是在繼續將大明往深淵裏加速推!
朱栩手指敲着桌面,神色不動。
「臣也贊同沈大人之議。」
「臣也贊同。」
有人兩個人出列,贊同沈珣,實際上明眼都看得出,這是張問達的支持者。
朱栩臉色不變,目光在朝臣中搜尋,最後停留在孫傳庭身上。
孫傳庭會意的出列,抬手向朱栩道:「皇上,去年一年,西南六省用於賑災的銀餉超過五百萬,糧食超過八百萬石,而去年的朝廷稅糧不過兩千萬石,銀二百萬,若是再不開源,朝廷兩年內將入不敷出,百官的俸祿都將發不出……」
孫傳庭話音一落,大殿裏頓時就嗡嗡聲響起,朝臣們都低聲議論起來,面露凝色。
近幾年朝廷出手相當大方,很多人都忘記了這一點,認真的追究起來,朝廷的收入確實極少,皇帝的內帑可是在幾年前就空了!
沈珣已經退下,不再多言,他的話是出於公心,不想讓皇帝,朝臣認為他『附黨』。
兩個張問達的支持者眼見是遼東總理大臣,張問達的上司,神色微變,紛紛退回。
張問達聽着孫傳庭的話,神色猶豫,孫傳庭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只是他還不太能接受向士紳徵稅。
朱栩可不會給他機會,一錘定音的道「既然群臣沒有意見,這一條就過了。內閣會出詳細的章程,任何人不得拖延,塞責,懈怠!此事,事關社稷,敢有三心二意者,立斬不赦!」
朱栩的話不啻驚雷,阮大鋮等人的慘叫聲再次在大殿迴響,令人不寒而慄。
張問達嘴角一動,旋即默然退下。
這朝堂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朝堂了,他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麼。
第五百五十三章 立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