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西柳街是集安縣最大的貧民區,那東柳街大概就是集安縣富人聚集的地方。東柳街排並排都是大宅子,牆高院深,院子裏面修着亭台樓閣,有些還帶着小園子。
這些宅子都是何四保和他的一干爪牙建的,何四保和他下面那些人窮奢極欲,以前的集安要多窮有多窮,可他偏生能在這爛瓦堆里修出了一片皇帝屋來,後來何四保倒台,他的手下跟着樹倒猢猻散,大片作坊、宅子也就留了下來。
照理來說抄家所得應該充歸國庫,一來窮鄉僻壤的宅子沒人願買,二來集安縣那時遭了災,省里又剛好沒米下鍋,就把這些東西歸置給了集安縣,權當賑災款了,之後小顧老爺在集安縣大開發,缺錢緊了,就把何四保的產業變賣出去,這些由民脂民膏堆砌成的宅子,反倒成了奠定集安縣繁華的一塊基石。
侯家的宅子也在這東柳街宅子堆里。
侯宅在東柳街偏尾一點的地方,宅子很大,外面砌着高牆,正面大門緊閉,大門旁邊一邊一張開着的角門,左邊角門邊出,右邊角門邊進,進進出出的有條不紊,門上首懸一塊方匾,匾上方方正正寫着『侯宅』兩個黑體大字,右下角落着廣平府通判杜興的款,大門門口蹲着兩尊石獅子,獅子張牙舞爪,形狀兇惡,震懾着外面打主意的蟊賊宵小。
侯宅雖然比不上林宅那樣闊氣,規格在東柳街也排得上名號,再加上新主人侯家老爺入住前又大肆翻修了一番,這一下反倒比周圍宅子更氣派了。
侯家的老爺侯鑒達今年四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他身材不高,長得卻很壯實,遠遠望去就像一大石墩子,一張大國字臉上兩道眉毛濃黑如墨,兩隻眼睛向上吊着,鼻子拱似鷹勾,嘴唇大而肥厚,上嘴唇邊上還長着一顆帶毛的火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主。
他家祖籍在江西,本是個小商戶,薄有資產卻一直不被鄉里人待見,好在他桃花運不錯,娶了縣裏大戶杜家旁枝的庶出女,有了這層關係,他家生意一下子做開了,家產一天天豐厚,到現在,侯家雖然沒成一縣大族,門楣到底也興旺了些。
幾個月前,杜家長子杜興到滇南廣平府任通判,杜興相中他做生意的本事,把他召到集安縣給他做幫手,他便買了這座宅子當新家。
侯家的管家侯全今年五十五歲,侯家老太爺從十幾歲就把他帶在身邊培養,他能力出眾,和侯家的感情又十分深厚,老太爺走後,本來只是一個掌柜的他便直接當了侯府的管家,這些年侯家的生意之所以做得這麼大,侯全可以說功不可沒。
侯家書房,侯鑒達這頭躺靠在椅子上,他眼睛閉着,眉頭卻鎖得很死,嘴巴緊緊地抿着,臉上滿是疲憊,他身後,一個十幾歲的小婢正輕柔的給他揉着太陽穴。
侯家管家侯全在他前邊微躬着腰:「老爺,杜大人那頭又來信了,說要我們儘快把段家從集安擠出去,還說他已經和顧縣令打了招呼,顧縣令會照應我們。」
「我擠他媽!」侯鑒達聽到這話一個猛子坐了起來,嚇得後面的小婢女一跳,「你說說,這都第幾封了?自打我們來這鬼地方後,他就會幹這一件事!催催催,就知道催!他想讓段家滾蛋,他想出成績出政績,他想在太子面前掙臉子,他想升官,他不會自己去弄?一封信兩封信地催我,我才來多久?他段家又在這裏多久?這還沒學會跑呢,他就想我能飛?他當我是神仙麼?」
侯鑒達越說越氣:「又不想和戴知秋撕破臉皮,髒活累活又都要我干,干就干吧,苦點累點能落點好我也認了,可現在呢?現在變得個這個樣子!還他打了招呼,還他讓人照應,照應就是這麼照的?我兒子都被人照應到牢裏去了!他要真想照應我,就先把這姓顧的給我廢了!」
「不至於到這種程度。」侯全一邊給侯鑒達拾掇桌子上散亂的書件,一邊軟言安慰:「我們是杜大人的人,杜大人是太子殿下親派過來的,王大人當年被殿下救回來的,顧縣令又是王大人的弟子,關係都是一片的,打斷骨頭連着筋,昨天的事確實是少爺做得太出格了,在大街上和人打架,還把人頭打破了,那麼多雙眼睛看着,顧縣令總要給外面一個交代,他要是這還偏我們,就會落人家口實,顧縣令也難。」
侯鑒達聲音里夾着火:「他現在把我兒子抓到了牢裏去了,他倒是不難了,我現在可難得很!」
侯全這時放下手中的書件,「事已經發生了,老爺您先別急,出門看天色,炒菜看火色,做什麼事咱都得順着道來,再急再氣也沒用,現在要緊的是了解情況,少爺怎麼就和人打起來了?怎麼就打破人家的頭?這事到底鬧得有多大?怎麼着才能從輕處罰?一樁樁,一件件,我們好好去問,慢慢去做,條理清楚了,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侯鑒達看着這陪了幾十年的老僕人,心裏的火慢慢泄了,只是還有些鬱悶,他向後面的小婢女煩躁的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是。」那小婢女向兩人福了福,逃似的走了下去。
等小婢出去了,侯鑒達這才鬱悶道:「你當我不想問清楚麼?我也想問,我昨天去探監就是想問這個,可人家不讓我問,還把我堵了回來,你說,他這是不是在故意與我為難!」
侯全道:「衙門裏有規矩嘛,又不是專門衝着我們來的,談不上誰為難誰,昨天沒問到,我們今天問到了,也是一樣的。」
「昨天沒問到今天能問到?」侯鑒達兀自不信:「昨天不能探監,今天就能了?」
侯全這時笑了:「走正面當然不行,走旁門小路或許有些辦法。」
「你這是有主意了?」聽到這話侯鑒達頓時來了精神,「有什麼樣的旁門小路,你仔細跟我說說。」
侯全:「老爺還記得我們剛般進這宅子的時候麼?」
侯鑒達沒有摘到要領:「進宅子怎麼了?」
侯全:「那時候我們東西多,人手少,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道到哪裏僱人,急的一家人團團轉。」
侯鑒達凝神想了一下,「我記得......那天是顧縣令在衙門裏喊了一幫人來幫忙抬箱?」
「是喊了一幫人。」侯全接着道:「搬完後老爺要我給他們些賞錢,我趁着這個機會和他們帶班的胡班頭結了一些善緣。」
聽到他這話侯鑒達瞬間失去了興趣,「我還以為你有什麼神術妙計呢,和那姓胡的打好交道有什麼用,他一個班頭,說好聽點是班頭,說難聽點就是個雜役,他要能做主,我看昨天晚上那個看牢的嘍囉也能做主了!」
「光憑這班頭當然是沒什麼用。」被侯鑒達否定了侯全並不氣惱,他微笑望向侯鑒達:「可要是能通過這班頭牽線認識到他的上面的人,那用處可就大了。」
侯鑒達似乎明白了點,「你意思是讓那胡班頭帶我們去見他的上司,我們求他上司放我們探監?」
侯全點頭:「他的上司是刑房的典吏鄭庸,牢房又歸刑房管,只要鄭刑書鬆了口,我們想見一面就很容易了。」
侯鑒達又問:「這胡班頭能答應?他答應了,他上面的鄭刑書又能答應?」
侯全笑着答:「路嘛,總是走出來的,答不答應都要靠我們去說,有道是法理不外乎人情,只要我們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在這情理之外投其所好,事情功成也就十有八九了。」
侯鑒達這時瞭然了,「那就是錢了。」他又重新躺了回去,臉上終於放鬆了些,「我在想不止是這兩個,這位顧危顧縣令大概也是衝着錢來的,以前我也給他送過禮,他跟我客氣,沒收,我把他的客氣當真了,往後也就沒再送禮,想來他這是生氣了,所以才有這一出,又是抓我兒子進牢房,又是不准我探監,他這樣搞,明顯就是在催咱給他送錢呢!」
「要真這樣就好了!」侯全躬着身子笑道:「他要真想要錢,我們就給他錢,錢沒了總能再賺,這樣就把事情解決了,我們反倒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