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告訴任何人。」
孟皇后說道,她也分不清她現在是什麼心態,又驚又喜又有擔心,一時間難以定神。
女官瞥了眼外面,見沒人,低聲道:「娘娘,我們現在怎麼辦?」
孟皇后深吸一口氣,迅速定神,蹙起眉頭,輕聲道:「只要幾位相公穩住,其他的都沒問題。」
女官嘴角動了動,想說請出高太后,又想到孟皇后一向有主意,沒有多嘴,但表情出賣了一切。
孟皇后看了她一眼,雙手摸着小腹,靜靜出神一會兒,忽然道:「去慶壽殿。」
「太妃娘娘?」女官怔神,不明所以。
朱太妃向來本分,從不摻和外面的事情,是一個近乎透明的人。
孟皇后起身,已經準備去了。
「娘娘,蔡相公在外面求見。」一個宮女迎着進來說道。
孟皇后心裏一驚,擔心政事堂匯出事,不動聲色的道:「本宮親自去請。」
孟皇后說着,徑直走出了偏殿,來到仁明殿的大門外。
蔡卞見着孟皇后親自過來了,連忙行禮,道:「微臣見過娘娘。」
孟皇后神色如常,卻不自覺的有股威嚴出現,道:「蔡相公,政事堂諸位相公怎麼說?」
蔡卞神情不變,一時間卻沒辦法開口。
能怎麼說?說章惇動用禁衛,軟禁了宰相?
孟皇后見着,俏臉微沉,道:「來人,去請陳大官,隨本宮一同去青瓦房。」
蔡卞眼神驟凝,道:「不可!」
其實,孟皇后已經知道青瓦房的事,淡淡道:「蔡相公,你是要教本宮做事嗎?」
蔡卞猶疑,心裏思索再三,還是抬手,道:「恕微臣大膽,娘娘只要回答微臣一個問題,微臣便不再阻攔。」
「說。」孟皇后道。
蔡卞覺得孟皇后的態度與中午在福寧殿完全不同,心裏擔憂她做出了某種決定,直接道:「娘娘,是否會請出太皇太后?」
孟皇后看着蔡卞,眉頭皺了皺,沒有立刻回答。
這個問題,對她來說也十分困難。
如果,萬一,官家醒不過來,她怎麼辦?
她這個皇后還不足二十歲,沒有任何威儀,更沒人支持,壓不住朝局,現在她懷着孕,後面怎麼辦?
遍觀大宋,能穩住局勢的,唯有高太后!
趙煦真的有萬一,哪怕章惇以及『新黨』再不願意,請出高太后,再次垂簾聽政或許是唯一的辦法!
蔡卞盯着孟皇后,見她久久不言,心裏不禁陣陣發冷。
外廷的『新舊』兩黨的爭鬥焦點,其實就在這裏!
高太后一旦捲土重來,對現在的朝局而言,是一場難以估算的災難。
許久之後,孟皇后抿了抿嘴,道:「太皇太后已經撤簾還政,並且之前多與官家說過,官家已成年,理當親政。她希望靜養天年,不在為政事勞神。」
女官聽着一怔,想着孟皇后剛剛查出有孕,心裏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蔡卞卻是大鬆一口氣,緊追着道:「當真?」
孟皇后威嚴端正,聲音平靜堅定,道:「本宮不會請出太皇太后,也請不出。」
蔡卞忐忑的內心陡然平靜,也隱約聽懂了什麼,思索着道:「娘娘,青瓦房有些緊張,但娘娘是中宮皇后,微臣等還是敬重的。」
孟皇后會意,道:「走吧。」
蔡卞不再多說,領着孟皇后前往青瓦房。
孟皇后來到青瓦房,這才明白蔡卞說的『緊張』,看着殺氣凜凜圍着青瓦房的禁衛,她面無表情,徑直走了進去。
陳皮一直恭恭敬敬,一個字沒有的跟在一旁。
對於孟皇后的親自過來,蘇頌,章惇等人都很意外,還是起身行禮道:「臣等見過皇后娘娘。」
孟皇后看着這幾位相公,神情不動,心裏仔細想了又想,面帶威儀,語氣含有斥責,道:「諸位是當朝相公,官家只是偶然有恙,你們就這般沒了規矩嗎?」
蘇頌面色如常,作為宰相,抬起手,請罪道:「臣等糊塗,請娘娘息怒。」
這些不過是沒用的場面話,沒誰會將孟皇后這個不輕不重的斥責放在心上。
蔡卞見着,從孟皇后身後出來,與蘇頌,章惇等人面帶微笑的說道:「娘娘很是憂心官家,希望政事堂能一切如舊,宮裏也一切如常。」
蘇頌聽出了味道,盯着孟皇后打量片刻,抬手說道:「娘娘深明大義,臣等敬佩。」
章惇對高太后以及『舊黨』深惡痛絕,孟皇后是高太后所立,自然劃歸一系。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孟皇后與蘇頌,肅立着不語。
孟皇后知道章惇不喜歡她,並且她的一句話也打消不了章惇等人疑慮,稍稍思索,道:「這是本宮的份內事。正好本宮閒來無事,就在這青瓦房坐一坐,等官家醒了,一起去探視。」
蘇頌章惇等人齊齊一怔,面露異色,蘇頌與章惇甚至還對視了一眼。
孟皇后顯然不會『閒來無事』,這是在向他們表明態度?還是要監視他們?或者兼而有之?
孟皇后說着,在女官的陪同下,在正堂的椅子上端正的坐下。
女官小心翼翼的陪同着,遞過一本書。
孟皇后翻開摺疊的一頁,見蘇頌,章惇等人還在看着她,臉色從容又沒有半點微笑,道:「諸位相公該忙什麼忙什麼吧。」
蘇頌,章惇等人沒法拒絕,看着孟皇后行為,心裏各有想法。
蘇頌欣賞孟皇后的知大局,識大體,在這種時候,沒有請出高太后。並且,她這個『坐鎮青瓦房』的舉動尤為重要。
孟皇后坐在這裏,青瓦房這些人頓時安心,絕對不會再起波瀾。
現在,反而有擔心宮外了。
蘇頌拄着拐,緩緩走回他的座位。
章惇站着沒動,抬頭看向宮外,目有厲色。
上一次『火燒開封府』,燒了『新黨』內部潛藏着的反對者;這件事,又會引出什麼人來?
蔡卞同樣想到了,站在他身旁,瞥了眼其他人,低聲道:「要不要做些什麼?」
章惇道:「不用,咱們等着瞧吧。」
蔡卞微微搖頭,誰能知道,在『新法』復起的第一天,居然會發生這般事情。
陳皮得到消息自然是最快的,在青瓦房還在議論的時候,開封城只是零星的傳言『官家病重,一病不起』,並未大規模散開。
慈寧殿外的院子內。
高太后坐在椅子上曬太陽,這是近一個月來,她最喜歡的事情了,以往都帶着微笑,現在,卻默然漠然,無聲威嚴。
「你知道多少?」高太后開口。
她身後側的周和心神一涼,看着高太后,小心的低聲道:「小人一點都不知道。」
高太后哼了一聲,道:「你要是一點都不知道,這麼多年的黃門令真的是白做了!」
周和不語。
今天本來是開朝第一天,應該是最為熱鬧的,但宮裏卻詭異的安靜,政事堂以及青瓦房一反常態,皇后更是罕見的,親自跑到了青瓦房,這咄咄怪事,哪裏能瞞得過高太后?
高太后抬頭看向慈寧殿外,輕輕點頭,似讚許的道:「皇后這個應對是最為穩妥的,我沒看錯人。」
周和低着頭,根本不敢看高太后。
這半年來,高太后的心思越發難以揣度。哪怕高太后知道周和屈於皇城司的酷刑,背叛了她,依舊留在身邊,只是,那清晰可見的隔閡橫亘在兩人之間,再不見往日信任。
高太后說完這一句,又想了一陣,十分冷靜客觀的分析道:「朱太妃無能,鎮不住朝堂。皇后資歷尚淺,那些相公必然不買賬。官家真的要是有危,我大宋也危了。」
周和大氣不敢喘,他猜不透高太后的心思,也不敢想某些可能!
高太后看着天色,良久,道:「罷了,我也懶得管。周和,你去一趟那個青瓦房,告訴他們,我已撤簾還政,要他們用心國事,護佑朝局安穩。」
周和一怔,抬頭看向高太后,不由得深思,這個態度,是字面意思,是真的?還是某種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