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只是頓了片刻,立馬道:「是。小人這就去。」
高太后看着周和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臉色睏倦,強振精神的道:「真的老了,要是換做半年前……」
周和來到宮門前,說了幾句,等禁衛通知了陳皮,陳皮趕過來後,將高太后的原話說了。
陳皮神色狐疑,稍稍思忖,便道:「原話轉達吧。」
周和點點頭,跟着陳皮來到青瓦房。
當着孟皇后以及蘇頌,章惇等四位相公的面,將高太后原話複述出來。
蘇頌,韓宗道等人沒有欣喜之色,表情沉默,看不出心裏所想。
章惇心裡冷哼,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斷然不會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孟皇后倒是眼中喜色一閃,繼而平靜的道:「本宮知道了。」
周和輕輕抬手,接着就告退離開了青瓦房。
孟皇后端坐着,繼續翻看手裏的書,神情從容自若。
蘇頌,章惇等人看着,心裏各有想法,默默再次坐了回去。
這麼段時間,宮外趙煦病重昏迷的消息,經過發酵,已經盡人皆知了。
一些人,比如梁燾,許將,林希得到消息後,想到了今天的異常,心下駭然,顧不得手裏繁重的事務,急匆匆的入宮。
在梁燾等人得到消息的同時,工部衙門。
工部尚書楊畏正在佈置『新法』的內容,工部的任務很重,總共有兩個:一個是官道,官道涉及水路、陸路以及橋樑等等。另一個則是民用的田畝灌溉,疏浚等。兩個任務都十分龐大艱巨,又有嚴格的考核體系,是以忙碌非常。
這時,一個主事神色慌亂的跑進楊畏的班房,立刻轉身關門,走到楊畏身前,聲音低沉又急切的道:「尚書,外面都在傳,官家病重不醒。」
楊畏手裏的筆一頓,臉色驚變,道:「哪來的消息?確實嗎?」
他說着就想到了今天的種種怪事,不等主事說話,就沉着臉,雙眼裏眼神劇烈閃爍。
主事見如此,越發低聲道:「小的讓人去打聽了一下,據說宮裏十分異常。」
楊畏看了他一眼,表面不動,心頭急切起來。
楊畏也是久經官場風雲變幻的人,很快就想到了某種可能,以及這種可能後,宮裏與朝局會發生的劇烈變化!
『太皇太后還會再回來嗎?』
楊畏心頭震動,暗暗低語。
主事看着他,說道:「尚書,外面已經有人在攛掇,邀請太皇太后再次出來垂簾聽政了。」
楊畏面上猛的一變,喝道:「是什麼人?」
主事小心的道:「不知道,都是些流言蜚語,怕還是那些反對變法的人。」
楊畏心慌意亂,難以安定,放下筆,默默一陣,忽然起身,說道:「我去一趟刑部,衙門裏你看着。」
主事連忙應着,送楊畏出府。
楊畏很快來到了刑部,與刑部尚書蔡京在值房裏密談。
兩人對坐,一個眯着眼,神情堅毅刻薄;一個眉頭深鎖,臉上寫滿慌張。
楊畏見蔡京不肯開口,索性道:「我們之間也無需這樣打啞謎了,事情已經臨頭,我就問你,你怎麼想?」
蔡京看着楊畏,沒有說話。
楊畏焦急,見蔡京還是不肯開口,賭氣般的道:「他們都進宮去了,你既然不說話,那咱們就一直在這裏耗着!」
蹬蹬蹬
突然間,一陣急切腳步聲響起,一個年輕人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楊畏本來就心虛,眼見嚇了一跳,待見來人,再看蔡京,忽然驚喜的站起來,道:「賢侄,可探出什麼來了嗎?」
來人正是皇城司指揮蔡攸。
蔡攸比楊畏還緊張,先是拿起茶壺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然後擦了擦嘴,道:「我費盡力氣,終於探查到一點。官家是在朝會結束後突然昏迷的,太醫院那邊沒有什麼消息,但宮裏一片緊張,消息說,很可能——大凶!」
如果只是偶然的傷風,今天怎麼會發生這麼多怪事!
蔡京擰起眉頭,面色凝重。
楊畏噗通坐回椅子,惶惶自語的道:「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高太后捲土重來,那楊畏必然會被當做『新黨』清算,日後怕是要像諸多前輩一樣,來回奔波,淒涼的死在流放途中。
蔡攸看向蔡京,沒了以往的鎮定,臉上有些發白的道:「爹,現在怎麼辦?」
真要是太皇太后再次垂簾聽政,他以及蔡家,絕難倖免。
蔡家心裏何嘗不是沉重,六神無主,強行按耐着,分析着,道:「其他人都進宮了,我們不能耽擱,得立馬進去。」
楊畏急了,道:「我在路上聽說,青瓦房已經被禁衛圍住了,我們去了,不是自投羅網嗎?」
蔡京一怔,看向蔡攸。
蔡攸點頭,道:「我在宮裏沒什麼人,探聽的消息有限。但我聽說,從朝會後,蘇相公,二章相公,韓相公就都沒有出現。另外,皇后娘娘好像也在青瓦房,沒出來過。不知道是誰下的令。」
是誰下令禁衛圍住青瓦房?
蔡京眉頭皺成川字,宮裏的變化令他看不透。
這是太皇太后出手了嗎?軟禁了蘇頌,章惇等人?那,官家其實已經駕崩了嗎?
楊畏更是急切,看着蔡京道:「你向來有主意,我現在什麼都沒辦法想,你說吧,怎麼辦?」
蔡京拿起茶杯,卻沒有喝,心裏翻湧不休。
楊畏看着他,期待他有什麼辦法。
楊畏可以說是聲名狼藉,人送外號『楊三變』,指責他在朝廷爭鬥中,毫無節操,為了權勢變來變去,更換門庭。
大致也是『三姓家奴』的變稱。
而蔡京同樣不遑多讓,元豐年間就是號稱『儲相』開封府知府,是鐵杆變法派。元祐初,司馬光掌權,他迅速投過去,堅決反對變法,是廢除『新法』的急先鋒。
而今,他又是變法派中的激進派,提出了『廢除科舉』,『廣設書院』的建議。
這兩人,基本上都不容於『新舊』兩黨,在朝中被邊緣化,極具不安全感。
現在,他們更不安全了。
楊畏見蔡京臉色變幻不斷,忽然湊近,低聲道:「外面有人在串聯,似乎要請太皇太后出山,再次垂簾聽政。」
蔡京聽出來了,道:「你要搶先上書?現在局勢未明,再等等。」
楊畏道:「看現在的態勢,我們要是再等,怕是就沒了機會!」
『從龍之功』,可不是燒冷灶,必須搶先!
蔡京神情凝肅,遲疑不決。
他完全想不到,事態會突然到了這種程度,讓他再看清一點的時間都不給!
蔡京是一個投機派,卻也是謹慎派,不看準機會,他一向不會貿然行動。
上一次那道奏本,給了他深刻的教訓,令他猶豫起來。
蔡攸左思右想,咬牙道:「爹,我皇城司抓了那麼多人,抄了那麼多的家,如果太皇太后再次垂簾聽政,咱們蔡家絕對沒有活路!」
現在可不是元豐後,短短半年,『舊黨』大佬被橫掃一空,死的不是一個兩個!
『舊黨』本就酷烈無情,讓他們復來,還不知道怎麼變本加厲的報復!
不只是蔡攸雙手沾滿了血,蔡京是刑部尚書,刑部大牢裏現在還關着不知道多少人。
高太后要是捲土重來,這些人必然會被放出來,加官進爵,繼而會對蔡京瘋狂清算!
蔡京神色漸沉,看了看蔡攸與楊畏,說道:「還有一個辦法,我們各寫一道請太皇太后垂簾聽政的奏本帶在身上,進宮之後,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四個字,意味深長。
第兩百七十二章 三姓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