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家書
自從到了南方,黎嘉駿就沒見過身高超過一米八的爺們兒。
其實就是到了這個時代都見到不多,大多還是在東北。
也是她不大出門的關係,可但凡坐在車上,一眼望去,芸芸眾生……男男女女,都是那麼平均……鶴立雞群的,只有洋鬼子。
多麼痛的領悟。
但是!現在!有個超過一米八的漢子出現了!好高!身材好好……可為什麼讓她有種詭異的即視感……
余先生年紀不大,裏面穿着盤扣襯衫,外面是黑色的中式西裝,他沒完全穿着,只是把外套披在肩上,雙手插在兜里,走過來時很閒散的樣子,髮型是很利落的短髮,看樣式平時是可以塗髮蠟梳大背頭的,這樣一身裝扮下來,略顯戾氣的臉也英俊了起來,只是左邊臉上一道從眼角到下巴的傷疤讓他更加猙獰了。
這身高,這范兒,全都俯視全場,李經理和陳學曦都是有心理準備的,表情還是忍不住有些僵硬和畏縮。
他們都看黎嘉駿。
黎嘉駿無辜的望回去,咋地,指望老娘當場嚇尿麼?
她很想笑好不好!
什麼都沒說,她默默轉頭偷偷抽動了兩下嘴角,勉強忍住了笑,可心裏卻有個神經病在那兒翻滾,嚯!櫻木花道走過來了啊!這架勢太像了啊!第一次發現湘北的校服好像中山裝啊!
太感動了,過來那麼久了她居然還記得那本動畫!
天助黎三爺,多虧多活一世,讓她與道上人稱鬼督頭的余見初首次見面半點兒都沒慫!
甚至是興高采烈的並排走着,和顏悅色的問:「余大哥貴庚吶?」這氣勢完全沒法用余先生那麼文縐縐的稱呼好吧。
&大哥」高冷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黎嘉駿聳聳肩,看陳學曦,就見他一臉驚悚,一副我家三小姐不知道什麼叫怕嗎那表情。
一行人走到倉庫口,周圍沒什麼人,兩盞燈在門口亮着,那是一扇鐵門,門口坐着個其貌不揚的半老大爺,他看到陳學曦,起來鞠了個躬:「陳爺您來啦。」陳學曦擺擺手做了個手勢,老大爺掏出個鑰匙開了鎖,他開完了讓開身,陳學曦掏出一串鑰匙上前,在門的另一邊又開了個鎖,門這才打開。
進門前,他還敲了幾下門。
進門後也不是倉庫,而是一個小房間,裏頭坐着兩個漢子,正點着油燈等着,裏面生活氣息濃厚,還有兩個地鋪,顯然是常住裏面的,他們也跟一行人問了好,隨後和陳學曦一人一下,在裏頭一道門上連開三個鎖。
……瑞士銀行也就這樣了。黎嘉駿嘆為觀止,連一旁余見初的表情都很是鄭重。
錢貨交易的過程很順暢,基本沒什麼廢話,而且交易用的居然是黃金,確認了貨後,余見初的一個小弟給了他們一張票和一個章,表示到時候可以到一個地方去提黃金。
除了余見初的范兒,全程沒有高能。
黎嘉駿就像個佈景板,在一旁迷瞪着個眼看他們交易,就算滿倉庫的槍,巨大的疑似放着炮的木箱都沒有引起她的太多關注……畢竟這場面在瀋陽她也看了不少回。
交易完後,一行人沉默的出了倉庫,沒什麼交易完要開香檳神馬的興奮感,卻沒想到才走幾步就看到一旁有人氣勢洶洶的圍了上來。
二十個的樣子,在路燈下黑黢黢的,都穿着黑布短打,黑布包着半張臉,手裏銀光閃閃的,似乎是刀和鐵管。
這回黎嘉駿是真怕了。
什麼架勢!真打群架來的?
陳學曦第一反應就是擋在黎嘉駿前頭,大聲問:「來的什麼人,知道這兒是誰的地兒嗎?!」
對面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沉聲道:「小的不才,只是金義堂一跑腿的,今天來為了兩件事兒,一,你們黎家緣何賣他不賣我們;二,余見初,大夢煙館那三條人命,你得給我們個說法,否則,弟兄幾個只能不顧往年情分了。」
第一個問題問黎家,照道理該黎嘉駿出面,可金義堂是個啥啊,她只聽說過金義果奶啊,果斷沒有發言權,只能等陳學曦,結果陳學曦比她還茫然:「價高者得,這很奇怪麼?」
「……」
&我們可以走了?」黎嘉駿開心的左看看右看看,死道友不死貧道余大哥您拜拜類。
陳學曦的表情可以翻譯成祖宗你長點兒心吧!
&單生意已成,現在這批貨是我們的了,與黎家無關。」余見初緩緩開口,「等三小姐安全,我就給你說法。」
金義堂眾沒說話,陳學曦與黎嘉駿權當他倆默認,帶着司機一道往前走,路過金義堂的人時,突然身邊一人氣息一變,刷的把手伸過來,黎嘉駿久經戰陣早就已經警覺性滿點,幾乎是本能的往旁邊一倒,順便揮開了那隻手,一扭身就躲到一邊,她當然是沒什麼功夫的,看不能穿越火線,只能下意識的連滾帶爬往余見初那兒跑過去!
余見初連着他身後的五個小弟也第一時間要趕過來救,正好扶住撲過去的黎嘉駿,陳學曦卻沒那麼機智了,他與司機一道被金義堂的人抓住,正一臉驚訝的看着黎嘉駿。或者說對面所有人都驚訝的看着這邊,一臉臥槽怎麼回事的表情。
大魚溜了,抓住小蝦米有沒有用啊!
黎嘉駿狗腿的躲在余見初後面探頭望過去,咬牙切齒:「余大哥他們這是要neng死我栽贓你啊!」
余見初沒說話,冷冷的看着金義堂眾人,哼了一聲道:「看來大夢煙館是不想開下去了。」
&底是斗金賭坊開不下去,還是我們大夢煙館開不下去,還不知道呢!」金義堂領頭的冷笑,「今晚不了結,誰都別想走!」
&要貨?拿去啊!」黎嘉駿指指後面,「誰攔着你了,來來來。」
金義堂領頭壓根不理她,只是盯着余見初:「余見初,那三條人命……」
余見初點頭:>
黎嘉駿目瞪口呆的瞪着余見初的背影,哥你就這麼承認了?!好歹虛與委蛇一下等無辜的人走了再說啊!
金義堂眾人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是士氣大振的樣子,領頭的笑道:「鬼督頭好魄力,既如此,今日果然是能一箭雙鵰啦,只是可惜了黎三小姐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剛來上海就遭了這無妄之災。」
沒攝像頭沒衛星沒手機的年代,她要死在這兒還真沒人知道是誰幹的!到時候金義堂的劫了軍火庫走,槍桿子槓槓的,誰敢跟他們干?黎嘉駿心裏拔涼拔涼的,剛出道就被扼殺了,這個圈子果然太亂了!
&在也用不着人質了,處理了這兩個……弟兄們>
吼罷,領頭手一揮,身邊的手下嗷嗷的衝上去,抓着陳學曦和司機的兩人則猶豫了一下,拿出刀子就捅過去……
&黎嘉駿一聲尖叫就卡在了喉嚨里,就看兩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此時對面的人也沖了上來,余見初帶着五個手下毫不猶豫的迎了上去,他們隨身也帶刀子,戰鬥力明顯高於對面,頭一回合就摞倒了一片!
大概沒人覺得她一個女人能跑得了,此時居然沒人管她,她抱頭在地上滾了一圈,連滾帶爬的往陳學曦爬過去,聽他低低的申銀着,腦子轟的一下懵了,必須速戰速決,得把他們送醫院!她回頭看後面一片刀光劍影,只覺得鬱憤難言,關外抗戰,男人們前赴後繼的去死,這兒對着自己人,也能毫不猶豫的下刀子,一群畜生!她越想越控制不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往腰上一摸,很好,槍在!
沒錯!只要有條件,她一直隨身帶着槍!她是軍火世家的大小姐,沒槍怎麼道上混!
此時,連倉庫中的兩個黎家的倉管大漢都跑出來助陣,可人數還是被壓倒性的。她緩緩站起來,看到面前往車子的方向還有三個人站着,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溜走通風報信,此時他們盯着戰團,在昏暗的燈光下,表情又是渴望又是畏慕,扭曲着極為猙獰,看到黎嘉駿朝着他們的方向站起來,俱都盯住她。
她冷笑了下,緩緩轉身,她的身邊不遠處,正是觀察着戰局的金義堂領頭人。
此時的她看起來手無寸鐵,瘦得如弱雞一般,那三人雖然不屑,但還是有一人大聲喊道:「老大後面!那女人!」
領頭聞言轉身,正看到黎嘉駿站在那冷眼盯着他,很是不屑的揚了揚手裏的砍刀,黎嘉駿也笑,她抬起右手對準領頭的肩膀就是一槍!
砰的一聲響徹碼頭,就跟按下了靜止鍵一樣,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呆呆的望着這邊。
隨之而來的,是領頭人的慘叫聲。
槍傷這玩意兒剛挨是不疼的,可等反應過來是全身的痛覺都被那一個槍眼調動了,領頭捂着肩膀趔趄了兩下坐倒在地上,完全不顧他的背部露給了余見初一眾,他尚且完好的十來個兄弟全都呆呆的望着這一幕,土鱉到完全反應不過來。
最清醒的大概就是黎嘉駿。
她仿佛又回到了瀋陽那一晚,朝着山野那一槍後也是萬籟俱寂,她整個人陷入了詭異的從容狀態中,即使緊張的手發抖也有條不紊的繼續着下一步,甚至完全無視面對的是什麼,一點也沒有恐懼和遲疑。
她趁着眾人發愣的這一秒一跨步上前,一腳踢倒領頭人,直接照着他捂傷的手踩下去,在他愈發嘹亮的哀嚎中,她把槍對準了這人的膝蓋,扯出個笑:「各位大俠,要不趕快拾掇拾掇,把傷員送醫院去吧,否則……肯定是他·先·死啊!」最後幾個字她差不多咆哮而出,難掩怒容:「我黎嘉駿拼死拼活從關外逃過來就是為了不當亡國奴,可我他媽怎麼覺得跟你們一國那麼恥辱呢!我千里迢迢趕來就為了看你們自相殘殺麼?我求求你們死戰場上好麼?!啊?!少蠢點兒行嗎?>
一片靜默,所有的小弟都看着各自的大哥。
黎嘉駿深呼吸一口,強壓下情緒問:「誰會開車。」雖然是問着眾人,但她眼睛卻看着余見初,他有點氣喘,點點頭。
&着你的人把傷員搬上車,其他人自己回去……你們全都躲進門裏,明日我讓爹派人來換班,誰來都別應門!他們要是敢硬闖,裏頭不是有槍嗎,開門掃他們!我就不信了!背靠着軍火庫還能被劫了!」她大聲吩咐三個倉管,一直躲在一邊的老大爺從邊上跑出來,拉着兩個小伙子躲了進去,只聽大門噌的關上,落了鎖。
其他人都不敢動,余見初帶着他的五個人相互攙扶着走過來,短短一會兒已經見了血,有個人手臂上鮮血淋漓。
&們自己有車。」余見初走過來低聲道。
&便你們,快點運人!」黎嘉駿不耐煩道,幾個人一個帶一個,把陳學曦,司機還有金義堂的領頭給搬上車,余見初吩咐了一下手下,親自上了駕駛座,開着車絕塵而去,後面跟着他手下的車,只剩下金義堂一眾人呆呆的站在那。
車裏只有發動機和傷員的申銀,黎嘉駿擺不出什麼表情,只是木着臉看着前方,兩邊的霓虹還是來時的輝煌,可心境卻大不一樣,他們狼狽逃竄,倉皇無措。
&不明白……」黎嘉駿忽然喃喃,「後面就是軍火庫,為什麼你們都沒有槍。」
&界很忌諱這個。」余見初解釋,「開了槍,不出人命也要惹一身腥,輕易不敢帶。」
&黎嘉駿應了一聲,她的心臟還在砰砰直跳,心煩意亂,她望望身後,三個傷員並排躺着,都半死不活的樣子,血嘩啦啦的連成一片,好在他們都還有意識,都拿着帕子堵着自己的傷口。
她眯眼瞪了一會兒那個領頭的,他大概自己抹了把臉,臉上都是血,感覺到她的瞪視,他微微睜眼,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又垂下眼去。
&過你是女子,自衛使然,應當無虞。」余見初轉了轉方向盤,聽語氣似乎在安慰。
黎嘉駿冷笑一聲:「所以剛才我打死他都可以說是手滑了?」
余見初聞言皺了皺眉,他瞥了她一眼,又回頭專心開車,不知在想什麼。
其實她感覺的出他在想什麼,無外乎這個小姑娘怎麼這麼心狠手辣什麼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一個和平年代過來的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概是上輩子戰爭片看多了,到了這個年代自動代入,也包括她知道歷史,比周圍所有人的人都渴望自己能夠心狠手辣,她不想做個死於廢話太多和心軟遲疑的蠢貨,在需要的時候,她必須毫不猶豫。
就如剛才那一槍,不管其他人有沒有帶槍,只要她槍口對準了領頭的,就夠效果了,可她不願意,若非雷霆一擊,怎麼能夠體現她的居心,如果必要,她真的可以廢了這個人。
醫院到了,余見初率先跑進醫院,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極為醒目,很快就有醫工抬着擔架衝出來把傷員接走,隨後余見初的手下也到了,他們把傷員送進去後,留下兩個人守着,剩下兩個跑去報信。
直到確定了陳學曦和司機已經脫離危險,她才真正緩過來。
這時,黎老爹和一個中年人一起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余見初幾個見狀全都站了起來迎接他們,黎嘉駿也站起來,她噘着嘴,挪過去把頭埋到了黎老爹懷裏,還磨蹭了兩下,委屈道:>
黎老爹虎目含淚,摟着女兒連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一旁的中年人笑:「黎老弟虎父無犬女啊!今日多虧黎小姐,否則我們見初,就要栽在一群宵小手中了。」
他話一說完,也沒見有什麼指示,只見余見初連帶着他的五個手下都走到她面前,鞠躬齊聲道:「多謝黎三小姐救命之恩!」
黎嘉駿哦了一聲,沒什麼反應,她是不想再來第二回了,以後大概和他們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了。
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大哥養回高高壯壯的,讓他來趟這個渾水!所以這位大叔您就別誇我孝順了,咱可一點都不孝順,她心裏打着小九九,就聽黎老爹一臉懇切的對那位中年人道:「還要煩請余兄在巡捕處周旋一下,老弟給女兒備槍本也是無奈之舉,萬想不到會有今日之事,若是因此纏上官司,那可是大大的麻煩。」
余兄?黎嘉駿望向余見初,說實話這位余大叔五短身材精幹巴瘦的,若是父子的話,他媽得多高才能達成這般成就啊!
余大叔一臉胸有成竹:「黎老弟放心,這次交易與那位也是息息相關,到時候我與你一道去說一說,只消那位一句話,此事定當穩妥,絕無半點隱患。」
黎老爹喜形於色,笑道:「那就多希望余兄仗義了!駿兒,來,叫余伯伯!」
&伯伯!」黎嘉駿露出八顆牙,甜滋滋的叫了聲,一臉求紅包的表情。
&哈哈哈!好好好。」余伯伯笑得開心,「是個好孩子。」
此時醫生走了過來,黎老爹放開女兒上前詢問助手的傷勢,黎嘉駿乖乖的等在一旁,就見余伯伯在一邊端詳了她一會,點了點頭,意味深長道:「不錯啊,是個見過血的。」
黎嘉駿眨眨眼,雖然秒懂,但為了她的純潔形象,只能歪着頭純真的問:「余伯伯,您這是什麼意思啊?」
余伯伯抬手摸摸她的頭:「丫頭,放開手腳,這兒可是上海灘。」
黎嘉駿糾結於還要不要裝,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咳了一聲,她回頭,卻是一直跟在余伯伯身後的余見初,見她望過去,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別怕,這樣也挺好,行走方便。」
好,好什麼好啊!黎嘉駿心裏咆哮,我不是腹黑啊!你們想到哪裏去啊,為什麼一副鑑定了黑寡婦的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