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車走走停停。
黎嘉駿僵硬的坐着。
看看左邊,□□臉;再看看右邊,怨婦臉,她默默咽了一口血,低下了頭。
這種被姦夫抓到搞外遇還搞出生死戀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警衛兵都躲到牲口棚了好嗎!憑毛啊!他們躲個屁啊!老娘才想躲啊!老娘苦在沒的躲啊!好,想,死啊!
內心咆哮到唾沫橫飛,表面還得給「正房」賠笑臉:「哥,渴不渴,喝水?」
二哥:「哼!」
「……」黎嘉駿捧着個杯子,回頭看看,還沒看見人,就被一聲暴喝喊回來:「水呢!?我說了不喝嗎?誠意呢!」
「……」簡直要無語,她只能陪着笑又轉回來雙手遞水,「哥,您喝,慢慢喝!不夠還有,管飽!」
二哥一邊喝一邊翻了個白眼,他一開始喝得很慢,忽然像做了什麼決定似的咕咚咕咚幾下灌掉,砰的把杯子砸到桌上,歪頭朝秦梓徽點了點,不陰不陽的:「出去聊聊?」
秦梓徽表情冷峻:「恩。」
黎嘉駿(⊙o⊙):「你們蛇精病啊出哪去啊火車上誒!好好坐到頭不行嗎?!」
「男人家的事,女的表說話!」二哥站起來,越過她往外走,秦梓徽隨後站起來,他倒是一點都不腦震盪了,腳步那叫一個穩健。
黎嘉駿一把抓住他胳膊:「誒我哥發瘋你幹嘛瞎起鬨啊!是病人就有個病人的樣子,你這樣活蹦亂跳的……」
秦梓徽緩慢而堅定的擼下她的手,凜然道:「遲早的。」
黎嘉駿目瞪口呆的看着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車廂,簡直想抱頭嚎兩聲,艾瑪這沒事兒也被搞成有事兒了,她好像也沒幹嘛吧?!
車廂門上有玻璃,她一抬頭就能往外看,只見這兩人在過道里,他們身材相仿,二哥一身軍裝還光鮮着,秦梓徽則髒得往下掉灰渣,此時側對着門對面對站着,秦梓徽靠外,半個身子看不着,二哥正中央立着,還沒說話,低頭先點了根煙……
……就差壁咚了。
「……」黎嘉駿手肘撐着頭就這麼望着,感覺在看一本基情電影。
夭壽啊,總感覺哪裏不大對啊!可到底哪裏不對啊!
除了一開始二哥自己點了根煙,又問秦梓徽要不要貌似被拒絕以後,兩人就沒啥肢體語言了,表情一直很平靜,可依照黎嘉駿對她哥的了解,二哥此時的表現似乎過於專注……像在端詳什麼。
結合那個姓氏和細節,以二哥的智商,雖不至於確定,要懷疑什麼卻是不難的。
她其實蠻矛盾的,因為她也不知道希不希望家裏人知道,這個在戰場上和她建立略超過革命友誼的傢伙曾經是個戲子。按她自己來講是無所謂的,在她那個年代,那些戲曲表演家出去都是被稱老師和大師的,出場費高不說,等閒還請不着,又因為粉絲群里大多數都是各自家中的長輩,連帶年青一代看到他們也低一頭,流行歌曲裏帶點戲曲那不要太受追捧,什麼北京一夜、貴妃醉酒、有那個周什麼倫的天王連rap都插一段兒戲曲……不管喜歡什麼曲種,流行樂壇大家相互噴可以,戲曲那是絕對沒人敢出來嗆一聲的,那是國粹!嗆一聲試試?隔夜就給你上香!
這個環境裏長大,就算看過霸王別姬,她還是很難代入這時代的某些理所當然的思維。而因為大家都知道黎三爺是戲迷,沒人敢跟她耳提面命說戲子下九流……可她心底里卻清楚,不說是一回事,在周圍人心裏,哪怕老農民,都只聽戲,卻瞧不起戲子。
她心裏忽然聳然一驚。
……秦梓徽不會被那啥……嘿嘿嘿……過吧?
這想法只是這麼划過一瞬,她卻明白自己的表情已經微妙起來了。
黎嘉駿哀嘆一聲,把臉埋在手裏。
怎麼辦,她是個俗人……一個不該看那麼多基情□□的傻叉……
列車過道談話還在進行。
許久,等到火車漸漸減速,兩人才陸續走了進來,二哥身上一股濃濃的煙味,表情自然,看不出端倪。
秦梓徽也沒啥表示,兩人又一左一右坐下了。
「你們……」黎嘉駿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聊完了?」
二哥嗯了一聲,又掏出一根煙,被黎嘉駿一把搶過:「抽!怎麼不去抽大的!」
二哥手一轉,拿出火柴,斜瞟着她。
……這是要給她點煙的節奏。
黎嘉駿一愣,訕訕的放下了煙,矜持道:「我不抽。」
「哼。」二哥拿起那根煙,又點了起來,順勢看看另一頭的秦梓徽,表情晦澀難明。
看來這位家長接下來要找她單聊了,黎嘉駿菊花略緊。
火車又停了下來,下面一陣熱鬧,又是一群傷員被抬了上來,這一節車廂里全是軍官,此時默默的看了,並沒什麼動靜。
黎嘉駿這時才想起來問:「哥,你怎麼又穿上這身馬甲了?」卻沒有軍銜。
二哥若無其事:「缺人,就頂上了。」
「那你現在是……」
「是大爺。」他嘚瑟一笑,「你哥我現在管着軍需物資,還需要軍銜麼?多的是小弟孝敬。」
結合自家一貫來的尿性,對於二哥為什麼會有此地位,黎嘉駿自然心知肚明,她一臉崇敬:「嘿嘿!還是二哥厲害。」
「厲害個鬼,不照樣被人拐了妹子。」
「……」話題又回來了,黎嘉駿略有些煩躁,「哥,其實我跟他沒什麼呀,你們聊了你應該知道啊。」
「怎麼,打完了仗,始亂終棄了?」
……你到底哪邊的!黎嘉駿目瞪口呆。
「哎,駿兒,你有沒有想過,你也不小了?」二哥又往秦梓徽那兒看了看,壓低聲音,「你如果不喜歡見初,沒關係,他確實強勢了點,家裏也複雜,咱爹也不滿意。但你心裏總要有個譜,想要什麼樣的,哥給你找,如果你真放不下奉天那個……這世道,得個真心人不容易,哥也可以幫你跟家裏說……可你在這兒找個替代品……是不是不大厚道?」二哥抬了抬下巴,「鐵錚錚的一個漢子,就憑長得有點形兒,又是一個姓……他若知道了你怎麼看他,會怎麼想?要是你哥我,那是絕對忍不了的。」
「……」黎嘉駿整個人都不好了,原來就他和秦梓徽聊了天回來這麼一會兒,已經腦補了十萬字狗血虐戀情深小說了嗎?!還是她穿來之前新近流行的替身文!
所以他們那麼久到底聊出了啥玩意兒啊怎麼這麼難懂呢?!黎嘉駿一時腦子有點發蒙,只知道秦梓徽沒告訴二哥他到底是誰,可也沒對兩人的情況有什麼實際的說明,所以剛才他倆就聊了一會兒天氣嗎?
跪了。
「那個,哥,你倆到底聊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相互了解了一下。」二哥搖搖頭,頗為心累,「回去再說吧。」
一提這個黎嘉駿來勁了:「我們怎麼回去?回哪?重慶麼?」
「還能去哪,徐州打那麼凶不就是為了讓武漢撤乾淨?現在撤得差不多了,該去重慶了。」
「去重慶?不再守着徐州了嗎?」
二哥幽幽的看着她:「你覺得能守住?」
黎嘉駿有點迷茫,她當初連台兒莊隸屬徐州會戰都不大清楚,當然更加不知道徐州會戰勝利後會怎麼樣,可無論怎麼想,從未來趨勢看,徐州肯定還是淪陷的,這難道還要再打一次?這第二次,他們輸了?
雖然這是必然的,可她還是覺得很難受,實在是這一次打得太傷了,鐵人都禁不住再來一次,要是聽說再守一次台兒莊,別說李宗仁孫連仲了,三十一師的師長池峰城得第一個瘋!
「估計上頭還會想別的法子拖延時間吧,打是打不動了,第五戰區差不多已經廢了。」二哥沉沉的說。
「別的法子……」黎嘉駿喃喃,「那差不離,就炸橋,毀路了吧……」
「別多想了,休息吧。」二哥裹了裹衣服。
「我們現在去哪?」
「不出意外,就直接到漢口了。」二哥聲音低下去,「到了那,就可以坐船……去重慶……回家……」
他顯然是不想說話了,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轉頭看了看,秦梓徽微垂着頭,似乎有所察覺,抬頭正對上她的目光。
他的眼神沉靜,坦蕩,倒讓剛才產生猥瑣疑問的她頗有些難以招架:「你,不累啊?也休息會兒吧。」
他搖搖頭,欲言又止。
「有什麼想說的?」
「你……不問我們說了什麼?」
「你會說嗎?」
他想了想,搖搖頭,只道:「我沒說我是誰。」他這麼說完,表情有些緊繃,很難過的樣子。
「沒事啊,不說就不說嘛。」黎嘉駿也不知道說什麼,乾巴巴的安慰道。
秦梓徽抬頭,盯着她的眼睛,問:「你覺得,我該說嗎?」
黎嘉駿茫然:「……我,也不知道。」
秦梓徽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黎嘉駿忽然有點慌亂起來,她下意識的覺得秦梓徽心裏比自己複雜的多,可面對這種情況,怎麼說最好,怎麼做最好,甚至怎麼才是最好,他倆都沒數。
可到底不忍看他這般傷心。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你就講吧,我反正覺得沒什麼的,過了這一關,就啥都不是事兒了。」
秦梓徽笑了笑:「我的上司,下屬,好友,全都不知道我以前是什麼。」他笑容發苦,「不料有一日我竟會為了你黎三把這一切再撕開來。」
黎嘉駿到底還是慌了:「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無所謂的,可你知道,如果現在他們不知道,等以後萬一東窗事發,那就更麻煩了,紙包不住火的,我家裏人大多都見過你……」
「可我們有以後嗎?」秦梓徽冷不丁的問。
黎嘉駿就卡住了。
怎麼突然就說到以後了呢?她茫然的想。
可怎麼會又有種順理成章的感覺呢?
見她不回話,秦梓徽扯了扯嘴角,頭一仰,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黎嘉駿苦悶的坐在座位上,預感到這一路會比台兒莊那十天還要鬧心。
可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意外,其他時間,二哥和秦梓徽都和沒事兒人一樣開始相處,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沿途無聊了還會說笑兩句。
他們從台兒莊出發,先到徐州乘隴海線到河南鄭州,然後再轉京漢線南下,此時折騰了快兩天,總算到了鄭州,火車正要開動的時候,二哥忽然道:「說到這兒,倒是有個趣事兒!」
這是一路的常態了,二哥喜歡看閒書,又愛和人搭話,雜七雜八的東西知道不少,一路就聽他指天指地的秀知識,此時就是一個經典開頭。
黎嘉駿正啃一個青蘋果,聞言哦了一聲,意思是聽着。
「你看,那是黃河,那邊還有一條,叫涸河,明朝的時候,那兒有個遠近聞名的大花園,一個大官自己造的,開花的時候,大家都去看,但看花都得過涸河,可惜這涸河不寬,老百姓有個小船都能去。那個大官就不甘心了,想趁機賺點銀子,就把黃河撅了個口子,把水引到涸河裏,那涸河不就寬了麼?小船不敢過了,他就拿大船,賺擺渡費,還真讓他坑了不少錢!」
「然後?」
「然後?黃河是好惹的麼?敢掘黃河,還想有然後麼?當然淹了唄!」二哥樂不可支,「不過那兒倒成了鄭州一大渡口,聽說那個渡口下頭還有那個明朝的大花園呢,不過百姓還念舊,給那渡口起名叫花園口,哈,也算應景兒。」
「可感覺很諷刺啊,花園……口……」啪嗒,啃了半個的青蘋果掉在地上,黎嘉駿也沒心思揀,只是雙眼發直的望着遠處。
她其實看不到花園口,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已經透過站台看到了那兒,看得她心跳撲通撲通的。
「花園口!」她尖叫,「花園口原來在這兒?!」
二哥有點莫名:「要不然呢?」
黎嘉駿越發呆滯,腦子裏回想起前兩日才發生的對話。
二哥:「估計上頭還會想別的法子拖延時間吧,打是打不動了,第五戰區差不多已經廢了。」
黎嘉駿:「別的法子……那差不離,就炸橋,毀路了吧……」
原來……她還是圖樣圖森破!
什麼炸橋!毀路!
人家要掘開黃河啊!